凌晨三点,城市沉睡得像个巨大的、呼吸均匀的怪物。
林晚却在一片死寂中被骤然拧紧的胃痛生生拽醒,仿佛有一只冰冷生锈的铁爪,
在她腹腔里毫无章法地狠狠搅动、撕扯。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丝质睡衣,
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寒意。
她蜷缩在次卧那张过分宽大、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旷冰冷的床上,
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虾米。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再牵动那根剧烈疼痛的神经。
黑暗中,只有自己急促压抑的抽气声,还有窗外偶尔划过的车灯,
在素净的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鬼魅般的光影。五年了。从二十岁生日刚过,
懵懵懂懂被家族推着走进那场盛大而冰冷的联姻婚礼,
签下那份字迹工整却毫无温度的婚前协议,搬进这栋奢华得如同博物馆的顶层公寓开始,
她和叶琛,就像两条被强行塞进同一个精致鱼缸里的鱼。他占据着宽阔明亮的主卧领地,
而她,则在这间同样宽敞却始终弥漫着客居气息的次卧里,谨守着那份名为“协议”的边界。
除了某些必须共同出席的家族场合或商业晚宴,他们几乎完美地避开了彼此生活的所有轨迹。
餐厅里错开的用餐时间,玄关处各自独立的鞋柜,甚至连空气净化器设定的温度和湿度,
都泾渭分明。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们默契地扮演着最熟悉的陌生人,
维持着一种冰冷而精确的平衡。这该死的胃,是今天被那个难缠客户气得忘了吃午饭,
还是晚上为了赶设计稿又灌了太多冷掉的咖啡?林晚痛得意识都有些模糊,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痛感来转移注意力。她摸索着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也许该叫个跑腿买药?但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换来胃部更剧烈的痉挛。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边无际的痛楚和孤独吞噬时,次卧厚重的橡木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
一丝属于主卧区域的、带着沉水香和洁净织物气息的微弱光线,像一把薄刃,
悄然无声地切开了门缝边缘的黑暗。林晚模糊的视野里,一个高挺而熟悉的身影逆着那点光,
沉默地走了进来,步伐轻捷得如同踏在云端,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叶琛?
林晚的思维因为剧痛而滞涩,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应该在他那间有着巨大落地窗、俯瞰半个城市的主卧里,在深度睡眠中才对。昏暗中,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捕捉到那挺拔身影的轮廓。他径直走向她的床边,没有开灯。
下一刻,林晚感觉到额头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恰到好处的熨帖。
是一条被温水浸透又拧得半干的柔软毛巾,带着令人瞬间松弛下来的暖意,
正无比轻柔地擦拭着她额角、鬓边不断沁出的冷汗。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稔和耐心,
仿佛擦拭的不是一个因契约而捆绑的“室友”妻子的额头,
而是一件价值连城又极易受损的珍宝。他指节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她滚烫的皮肤,
带着薄茧的触感,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她蜷缩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
毛巾温热的湿气氤氲开,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胃部那冰锥般的寒意。林晚痛得说不出话,
喉咙里只能溢出小猫般细弱的呜咽。意识在剧痛和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照料之间飘摇不定,
像风暴中颠簸的小船。她几乎是出于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本能,
在毛巾又一次擦拭过她汗湿的鬓角时,下意识地、用尽残存的力气,伸出冰冷汗湿的手指,
颤抖着抓住了他微凉睡衣的一小片衣角。布料是顶级埃及棉的质感,柔软而冰凉,
被她虚弱的力道攥出了深深的褶皱。她感觉到给她擦拭额头的手,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黑暗中,似乎能捕捉到他那道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变得更加沉凝。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只有她压抑的抽气声和他近在咫尺的、平缓却存在感极强的呼吸。然后,一声极轻的叹息,
像一片羽毛,拂过这寂静得令人窒息的夜。“叶太太。” 叶琛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带着深夜特有的微哑,像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却奇异地穿透了胃部尖锐的疼痛,
清晰地落进林晚混乱的耳中。那三个字,被他用一种近乎无奈,
又掺杂着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语气念出来,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她混乱的意识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微微俯身,另一只空着的手探过来,
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将她蜷缩的身体稍稍掰开一些,避开最疼痛的区域,
然后用温热厚实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睡衣,力道适中地覆在她正翻江倒海的胃部。
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度,像一股暖流,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那冰冷痉挛的器官。
“你把自己照顾得一团糟。” 他低声说,语气里没有指责,
反而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后的无力感,
以及一种林晚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近乎纵容的叹息。那温热的覆盖和沉稳的力道,
像带着奇异的魔力,竟然真的让那肆虐的疼痛稍稍平息了一点点,
至少不再那样尖锐得令人窒息。林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在这突如其来的、打败了五年认知的“照顾”下,终于不堪重负地松懈下来。
疲惫和药物的效力她模糊记起他似乎喂她吃了什么沉沉地压上眼皮,黑暗温柔地涌上来,
将她拖入一片无梦的混沌。在彻底失去意识前,
她仿佛听到耳边又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夜色吞没的低语,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又像一句模糊的承诺。“以后不会了。”***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明亮,
穿透昂贵的双层真空玻璃,精准地泼洒在餐厅那张光可鉴人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真空的安静,
只有顶级石英钟秒针行走时发出的、极有规律的轻微滴答声。林晚坐在餐桌一端,
面前摆着一份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早餐。
温润如玉的白瓷碗里是熬煮得恰到好处的鸡茸小米粥,点缀着碧绿的葱花和撕得极细的鸡丝。
旁边碟子里是几样颜色清爽、切工精细的时令小菜。营养、清淡、一丝不苟,
完美符合一个刚刚经历了胃痛折磨的人的需求。然而,林晚的视线却像被磁石牢牢吸住,
死死地钉在餐桌正中央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上。那里,
原本应该矗立着她那台银光闪闪、线条流畅,
陪伴了她无数个赶稿通宵、堪称续命神器的德龙全自动咖啡机。此刻,它消失了。干干净净,
彻彻底底,仿佛从未存在过。连一根电源线、一滴咖啡渍都没有留下。
只有那片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的大理石桌面,反射着冰冷的光,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惊愕。
林晚握着汤匙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胃部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种被撕扯的隐痛,但更强烈的是此刻心头涌上的荒谬感。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餐桌另一端那个正慢条斯理翻着金融时报的男人。
叶琛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起一折,
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和一块价值不菲的铂金腕表。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专注地看着报纸,姿态从容,
仿佛餐厅里这令人窒息的变化与他毫无关系。“我的咖啡机呢?”林晚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夜折腾后的沙哑,还有极力压制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火气。
叶琛翻动报纸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端起手边的骨瓷杯,
喝了一口里面深褐色的液体——林晚嗅到一丝熟悉的醇厚香气,
那是顶级的蓝山咖啡豆研磨冲泡出的味道。“收起来了。”他放下杯子,
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目光依旧停留在报纸的财经版块。“你胃不好,以后咖啡戒掉。
”戒掉?林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台咖啡机是她搬进来时,
唯一一件由她自己挑选、自己花钱购置的“私人财产”,
是她在这座金丝笼里为数不多能抓住的、属于“林晚”这个个体的象征。
更是她无数个深夜赶稿、灵感枯竭时的救命稻草。“凭什么?
”那点压了一早上的火气终于被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彻底点燃,燎原般烧了起来。
她“啪”地一声把汤匙按在碗沿,清脆的碰撞声打破了餐厅虚假的宁静。“叶琛,
我们之间有协议!互不干涉!我的胃好不好,喝不喝咖啡,是我的事!
”叶琛终于放下了报纸。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像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地看向她。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瞬间让林晚后面所有准备好的激烈言辞都噎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看着她眼底那圈淡淡的、因睡眠不足和昨夜折腾留下的青黑。“凭我是你的合法丈夫。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
“凭你昨晚痛得差点晕过去,是我把你从床上捞起来喂的药。凭你现在坐在这里,
还能有力气跟我吵。”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她面前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粥,
语气里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现在,把粥喝了。
”林晚被他这番“有理有据”的强盗逻辑堵得胸口发闷,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
却又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脚的反驳点。合法丈夫?捞起来喂药?
这些字眼像针一样扎在她混乱的认知里。她气得指尖都在微微发抖,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在大理石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不需要你管!”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因为愤怒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而微微发颤。
她转身就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餐厅,
胃里残留的不适和此刻翻腾的情绪让她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站住。
”叶琛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勒住了她的脚步。
林晚僵在门口,背对着他,肩膀绷得紧紧的。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沉稳,从容,
一步步靠近。属于他的气息,那种沉水香混合着极淡烟草味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随着他的靠近而变得清晰可闻。林晚感觉自己的后颈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他停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林晚甚至能感觉到他高大身影投下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将自己完全笼罩。“下午五点,
司机会在你们公司楼下等你。”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以后上下班,司机接送。或者,我亲自去。”林晚猛地转过身,
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你监视我?”叶琛垂眸看着她,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微微蹙了下眉,
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是关心,叶太太。”他刻意加重了那三个字,
像是在提醒她那个昨夜才被短暂模糊过的身份。“我不希望再发生昨天那种事。”“昨天?
昨天我只是……”林晚试图辩解,声音却在他沉静的目光注视下弱了下去。她想起昨天下午,
为了一个突然变更需求的紧急项目,她确实忙得焦头烂额,午饭只胡乱塞了几口冷掉的面包,
晚上又加班到很晚……“只是什么?”叶琛微微向前倾身,
距离近得林晚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那点冷锐的光。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只是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也无所谓?林晚,
你的健康现在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他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林晚心头。她张了张嘴,
却发现任何反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种巨大的、被强行纳入某种轨道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席卷了她。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英俊却总是写着疏离和掌控欲的脸,
昨夜那个在她床边沉默擦拭冷汗、用温热手掌覆盖她胃部的男人,
和眼前这个冷酷下达禁令、擅自安排她生活的男人,
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像在她脑海中激烈地冲撞着。最终,她只是狠狠地咬了下嘴唇,
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他,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餐厅。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声响,一路远去,最终被厚重的大门隔绝。
叶琛站在原地,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