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绡惊梦暮春三月的长安城，被紫藤花沉甸甸的甜香浸透了。
薛明玥斜倚在沉香阁那张七宝透雕的沉香榻上，鎏金手炉里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升起，
缠绕着她鬓边那支珍珠步摇，颗颗南珠被熏染得温润生光，几乎要滴下脂膏来。
侍女春棠跪坐在织锦绣墩上，正执着一柄和田玉梳篦，细细梳理主人那一头瀑布般的乌发。
梳背上镶嵌的碎钻在穿过茜纱窗格的日光里跳跃，洒下满地碎金。“娘子，
”春棠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奢靡，“东市新到的波斯商队，献了件稀罕物。
”话音未落，一个雕满缠枝莲纹的紫檀木匣已被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捧到榻前。
匣盖开启的瞬间，仿佛有一捧清冷的月光泻了出来。薛明玥慵懒地抬了抬眼皮，
只见匣中静静卧着一匹冰绡，薄得几乎透明，却流转着珍珠般柔润内敛的光泽。
更奇的是那织金暗纹——一只振翅欲飞的不死鸟，姿态神异，长长的尾羽末端，
竟缀着数十颗鸽血红宝石，随着冰绡的微微晃动，轻轻碰撞，
发出清越如环佩相击的金玉之声，细碎地敲在人心上。
薛明玥伸出戴着尖长孔雀石护甲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冰凉滑腻的绸缎。
一股奇异的、带着异域冰雪气息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她唇角弯起一丝漫不经心的弧度：“去，把昨儿个新送来的那个面首唤来。
”声音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对玩物的兴味。不过片刻，屏风后转出一个白衣少年，
身形尚显单薄，却自有一股清俊风流。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温润无瑕，
与袖口精工刺绣的银线流云纹交相辉映。他依礼跪在榻前的地衣上，姿态恭顺。
薛明玥用那尖尖的孔雀石护甲，轻轻挑起少年线条清晰的下颌。
她身上那袭金红交织的十二破间色长裙，裙裾迤逦，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扫过少年屈起的膝头。“听说你擅抚琴？”她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少年正要回话，
外间忽地传来一阵急促又清脆的环佩叮当之声。薛明玥眉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抬眼望去，
堂妹薛明柔已如一阵风般翩然步入沉香阁。她身上是时下长安贵女最爱的月白襦裙，
裙摆上精心点缀着粒粒浑圆的鲛珠，行走间光华流转。然而这身装扮，
在薛明玥今日新裁的石榴红织金锦襦裙映衬下，
尤其是那襦裙领缘、袖口密镶的夜明珠所散发的幽冷光辉前，立时便显得黯淡了几分。
“堂姐这沉香阁，真是愈发华贵了，叫人眼睛都挪不开。
”薛明柔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检视战利品般扫过满室价值连城的珍宝——错金博山炉、玛瑙酒樽、象牙雕花屏风……最后，
那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了跪在薛明玥裙边的白衣少年身上，微微一滞。
薛明玥仿佛未曾察觉那目光里的探究，只优雅地端起手边鎏金镶宝的茶盏。盏中茶汤澄碧，
漂浮着几片饱满的玫瑰花瓣，被琥珀色的蜂蜜浸得透亮，甜腻的香混着清雅的茶香，
在熏暖的空气里缠绵。“妹妹若是喜欢，”她抿了一口茶，声音带着午后特有的慵懒，
“这波斯来的冰绡，便分你半匹做件春衫，倒也应景。”说着，她缓缓起身。随着她的动作，
那十二破长裙上以金线密密绣就的缠枝牡丹，在涌入室内的春日阳光里骤然盛放，灼灼逼人。
袖口垂下的长长玛瑙流苏不经意扫过一旁半开的螺钿妆奁，惊起了盒中豢养的一只夜光蝶。
那蝶翼薄如蝉翼，泛着幽蓝的磷光，惊慌地在满室珠光宝气间仓皇飞窜，
像一片迷失的、脆弱的梦。---2 夜宴迷情暮色四合，长安城百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如同九天星河倾泻人间。薛明玥已换上新裁的蹙金绣软烟罗长裙。
这裙子耗费了三百匹上等软烟罗，重重叠叠，行走间如同笼着流动的烟雾。
胸前佩戴的珍珠璎珞足有九道之多，每一道都缀满了传说中由东海鲛人泪凝结而成的明珠，
每一颗都散发着柔润如月华的光晕。她斜倚在沉香阁窗边那张巨大的贵妃榻上，
榻周垂下的纱帐上，缀满了鸽卵大小的夜明珠，将她笼在一片清辉里，宛如月宫仙子。
窗外是人间鼎沸的长安夜景，窗内是少年指下流淌出的琵琶清音，如珠落玉盘，声声切切。
鎏金香炉里燃烧着价比黄金的龙脑香，清冽的异香混着少年衣襟间沾染的沉水香，
在这奢靡得令人窒息的春夜里，氤氲成一片绮丽迷幻的雾霭。
---3 蜀锦暗涌薛明玥斜倚在七宝沉香榻上，
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案几上一只小巧玲珑的鎏金香球。春棠捧着一个卷轴，
声音平稳地禀报：“娘子，波斯商队那边又递了单子来，新到了大食国的龙涎香块，
品相极好，还有几匣子天竺来的鸽血红和蓝宝，说是刚解出来的原石，尚未雕琢。”“嗯，
”薛明玥懒懒应了一声，目光却飘向窗外庭院里一株开得正盛的魏紫牡丹，“老规矩，
顶好的留下，余下的让阿耶那边的管事去挑。”她顿了顿，想起什么，“前日曲江游宴，
卢七娘头上那支点翠嵌宝的金步摇，样式倒是新鲜，你记着让金玉坊的胡大也照样打一支来，
嵌的宝要更亮些。”春棠应下，又道：“薛三娘子那边，遣人送来了两匹上好的蜀锦，
说是谢您上回赠的冰绡。”薛明玥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宽容：“收着吧。她倒是个识趣的。”她口中的薛三娘子，
正是堂妹薛明柔。那半匹稀世冰绡，如同抛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
在薛明柔心中激起的涟漪远比表面看到的要深。这蜀锦的回礼，既是示好，
亦是某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较量。---4 曲江争艳三月三，上巳佳节。曲江池畔，
早已是彩幄如云，绣幕蔽天。长安城的贵胄子弟、名媛淑女几乎倾城而出。
薛明玥今日是曲江宴上当之无愧的焦点。她身着的，
正是用那半匹波斯冰绡精心裁制的“金缕衣”。
薄如蝉翼的冰绡在春日暖阳下流转着珍珠与冰雪交融的光泽，
通体织金的西域不死鸟暗纹在行走间若隐若现，
尾羽处缀着的鸽血红宝石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碰撞出细碎清音。她并未刻意招摇，
只是行走间那份浑然天成的华贵与冰绡独有的清冷气韵，便足以夺尽春光。“阿玥姐姐！
”一声清脆的呼唤传来，是崔侍郎家的幼女崔莹，她提着月华裙的裙裾小跑过来，
脸颊因兴奋染上红晕，目光艳羡地黏在薛明玥的“金缕衣”上，
“这……这就是那传说中的波斯冰绡吗？天呐，真真是神仙般的衣裳！姐姐穿上，
连曲江的水光都黯然失色了呢！”薛明玥微微一笑，矜持地接受了这份直白的赞美。
她的目光却越过崔莹兴奋的脸庞，落在了不远处水榭边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上。
薛明柔正凭栏而立，手里捏着一枝新折的桃花，目光看似落在水面的画舫上，
眼角的余光却分明锁定了这边。薛明柔今日的装扮也极尽心思，月白襦裙配着鹅黄的半臂，
裙上缀满细小的米珠，清雅别致。然而在薛明玥这身“金缕衣”的映照下，
那份清雅便显得有些单薄了。薛明玥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
她微微侧首，对身旁抱着琵琶的白衣少年道：“难得如此春光，奏一曲《春莺啭》吧。
”清越的琵琶声如珠玉般流淌出来，瞬间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目光。少年低眉信手续续弹，
技艺精湛。薛明玥在众人的瞩目和赞叹声中，享受着这份独属于她的荣光。她端起鎏金酒樽，
浅啜了一口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甜香馥郁。目光扫过水榭，
薛明柔不知何时已悄然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略显仓促的背影。
---5 蹙金绣影薛府深处，专属于薛明玥的制衣工坊内，
弥漫着丝线的独特气息和熏染布料所用的名贵香料味。
十数名技艺最为精湛的裁娘、绣娘正屏息凝神地忙碌着。她们手中，
是薛明玥今夏最重要的行头——一件耗费三百匹顶级软烟罗裁制的蹙金绣牡丹纹曳地长裙。
春棠侍立一旁，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详细记录着每一道工序所需的物料和人手。
薛明玥站在中央，指尖拂过一段刚刚完成的蹙金绣样。那金线捻得极细，
在深紫的软烟罗底料上盘绕出饱满富丽的牡丹花瓣，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在光线照射下，整朵牡丹仿佛在布料上流动燃烧，璀璨夺目。“这花瓣边缘的金线，
再密半分，”薛明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要的是那种呼之欲出的立体感。
还有，”她指了指领缘，“这里预留的位置，是要缀上那九道鲛珠璎珞的，针脚务必藏好，
一丝线头也不许露。”“是，娘子。”为首的绣娘大气不敢出，连忙应下。这时，
工坊门口光线一暗。薛明柔带着她的贴身侍女走了进来，
脸上带着得体的浅笑：“堂姐又在督造新衣了？这软烟罗的料子，这般厚实又轻盈，
真是难得一见。”她的目光落在薛明玥身上那件正在试样的半成品裙子上，
那上面已初具规模的蹙金牡丹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花。
薛明柔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看向旁边一架子上挂着的几匹颜色略次一等的软烟罗，“我那边也新得了几匹软烟罗，
想着给阿娘做件夏衫，特来向姐姐的巧匠们讨教讨教这蹙金绣的针法。
”薛明玥端起春棠适时递上的蜜水，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妹妹有心了。
只是这蹙金绣最是耗神费眼，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底，轻易学不来形神。妹妹若真喜欢，
待我这件成了，让春棠把绣样描一份给你便是。”她的话听起来像是慷慨，
实则划下了清晰的界限——薛明柔的手艺，配不上这顶级的蹙金绣，更不配与她的新衣争辉。
薛明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姐姐说笑了，妹妹这点微末技艺，
哪敢肖想姐姐的绣样，不过是开开眼界罢了。”她不再多言，
目光在那件华美得令人心颤的半成品裙子上最后停留了一瞬，便带着侍女告辞离去。
背影在门口的光影里，显得有些单薄。---6 夜宴余音沉香阁的夜，
似乎永远浸在甜香与奢靡里。薛明玥斜倚在铺着西域绒毯的短榻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