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豆大的雨点砸在沧浪镇高低错落的青黑瓦片上,碎裂成浑浊的水花,
又汇成一道道细小的溪流,沿着长满青苔的瓦沟和生锈的排水管,不断滴落、流淌。
整个镇子浸泡在一片冰冷、粘稠的湿气里,
连带着石板缝隙间冒出的野草都透着一股绝望的墨绿。空气沉甸甸的,吸进肺里,
带着陈年木头霉烂和海风咸腥混合的浊味,压得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我背着沉重的双肩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背包的肩带勒进肉里,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激起一阵阵寒颤。离家四年,求学在外,
故乡沧浪镇这副被水汽腌透了的模样,竟恍如昨日。只是这一次,它披着雨帘,
更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坟茔。巷子幽深曲折,两侧斑驳的老墙沉默矗立,湿漉漉的砖面上,
深色的水渍如同陈旧的血痕,蜿蜒向下。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森然。
偶有几扇半开的木门,泄出昏黄微弱的光线,映照着门内人影一闪而过,又迅速被门板隔绝。
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像看不见的蛛丝,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终于,
那扇熟悉的黑漆大门出现在巷子尽头。门环是两只锈迹斑斑的铜兽首,在雨水的冲刷下,
显得格外狰狞。大门虚掩着,留出一条缝,仿佛一只疲惫半睁的眼睛。我深吸一口气,
推门进去。门轴发出艰涩冗长的呻吟,“吱呀——”一声,在寂静的雨巷中传出老远,
刺得人头皮发麻。“奶奶!”我甩掉背包上的雨水,急切地喊了一声。
回应我的并非奶奶虚弱但慈祥的嗓音,而是一个异常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呵斥:“谁?!
”声音是从天井左侧的厢房传出的。我循声望去,只见三爷陈永贵正站在奶奶房间的门槛内,
半个身子探出来。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硬的深蓝布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沟壑纵横,
每一道都刻着陈氏宗族当家人的威严。此刻,
那威严中混合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凶狠的焦躁。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在我脸上刮过,随即又扫向我身后洞开的大门,仿佛那门缝里会钻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是我,三爷,小墨。”我连忙应道,心头莫名一沉。“小墨?”三爷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几步抢到我跟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里拽,力气大得惊人。他一边拽我,一边探身出去,
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巷子,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大门,
那沉重的门栓落下时发出“哐当”闷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你怎么这时候跑回来了?!”他压低声音,语气又急又怒,带着一种末日临头般的紧张,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不要命了?!”“我…我接到电话,
说奶奶快不行了…”我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懵,胳膊被他铁钳般的手抓得生疼。
三爷没理会我的解释,拽着我径直穿过湿漉漉的天井。天井中央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黑,
几盆半枯的月季耷拉着脑袋。他把我拉到正厅屋檐下,才松开手,胸膛剧烈起伏着,
死死盯着我:“你奶奶是快不行了,可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送秽索’让路!
全镇子的人,现在都给我钉死在屋里,门缝窗缝都拿草纸糊死了!你倒好,
偏偏赶在这节骨眼上撞进来!还弄出那么大动静!”“送秽索?”这个名字钻进耳朵,
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我隐约记得小时候听说过这个沧浪镇最恐怖、最禁忌的仪式,但只言片语,如同禁忌的传说,
大人们总是讳莫如深,匆匆带过。只知道它与横死、怨气、以及一条索命的绳子有关。
“三奶奶她…”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发干。爷爷半个月前刚走,三奶奶在祠堂悬梁的事,
电话里也说得语焉不详。“闭嘴!”三爷猛地打断我,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强作镇定的复杂光芒,“不该问的别问!晦气!赶紧进屋去!
跟你奶奶待一块儿,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天塌下来也别出来!更不准偷看!听到没有?!
”他几乎是把我推搡着,塞进了奶奶那间弥漫着浓重草药味和衰老气息的昏暗房间。
房间里光线极暗,只有床头柜上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火苗微弱地跳动着,
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阴影。空气里除了药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
奶奶瘦小的身体深陷在宽大的雕花木床上,盖着厚厚的旧棉被,
只露出一张枯槁得脱了形的脸。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皮肤蜡黄松弛,
像揉皱又摊开的旧纸。她闭着眼,呼吸极其微弱而短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
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拉风箱般的声音。床边坐着隔壁的九婆,
她是镇上专门照顾临终老人的妇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捻着一串磨得油亮的佛珠。
看到我被推进来,也只是抬了抬浑浊的眼皮,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垂下眼睑,
专注于手中的佛珠和床上那微弱的呼吸声。“奶奶…”我鼻子一酸,扑到床边,
握住奶奶放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枯瘦冰凉,像一段干枯的树枝,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温度。
奶奶似乎有所感应,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却没能睁开,
喉咙里那“嘶嘶”的喘息声更急促了些。“别吵她。”九婆的声音干涩沙哑,没什么情绪,
“时辰快到了,外面要‘送’了。都安生点。”她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
一种奇特的声响,穿透了连绵的雨幕和紧闭的门窗,隐隐约约地渗了进来。咚!咚!咚!
是沉重的鼓点。缓慢,滞涩,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沉的节奏,
仿佛敲打在朽木之上。那不是喜庆的鼓乐,更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节拍,单调而压抑,
每一次鼓声的间隙,都填满了哗哗的雨声,更显出那鼓点的空洞和诡异。紧接着,
一种尖锐的、类似哨子又像某种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加入进来,高亢而凄厉,如同鬼哭,
在湿冷的空气中盘旋、切割。咚——!嗞——!咚——!嗞——!
鼓声与那尖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非人间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
屋内的空气似乎瞬间又冷了几分。煤油灯的火苗猛地窜高了一下,随即又萎靡下去,
疯狂地摇曳着,将墙上的人影拉扯得更加扭曲变形,如同群魔乱舞。
九婆捻佛珠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念诵什么。
奶奶的呼吸声似乎也被这外来的诡异声响所压制,变得更加微弱。恐惧像冰冷的潮水,
悄无声息地漫过脚踝,向上攀升。这声音仿佛带着钩子,穿透了紧闭的门窗,穿透了耳膜,
直接钩住了心底最深处某种原始的、对未知黑暗的惊悸。
枯槁的面容、这穿透雨幕而来的异响……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那个禁忌的仪式——“送秽索”。
那根吊死了三奶奶的绳子…现在要被送走了?送到哪里?怎么送?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像躲避瘟疫一样紧闭门窗?强烈的不安和一种近乎病态的好奇,
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三爷的警告言犹在耳,可那声音如同活物,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
引诱着我去窥探那被重重禁忌包裹的真相。我抬起头,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房间内侧靠近天井的那堵墙。墙的上方,靠近屋顶的地方,
有一个小小的、方形的气窗。位置很高,用几根木条稀疏地封着,糊着发黄的旧纸。
那是这间屋子唯一能勉强看到外面天井上方天空的地方。那扇气窗,像一个沉默的邀请。
九婆垂着眼,低声念着含糊的经文,似乎对外面的声响充耳不闻。奶奶依旧昏迷,
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我的心跳得厉害,像一面失控的鼓。
送秽索…三奶奶…那条索命的绳子…禁忌的仪式…这些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
恐惧死死攥住我的喉咙,可那窥探深渊的欲望却更加强烈。我悄悄站起身,
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房间角落里堆着一些旧物,一个缺了腿的小板凳,一只蒙尘的空米缸。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搬动它们,叠放在气窗下方。脚下的旧物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心脏骤停,猛地看向九婆和奶奶。
九婆捻佛珠的手指停顿了一瞬,布满皱纹的眼皮似乎抬了抬,
浑浊的眼珠朝我的方向瞥了一下。那眼神空洞,却又像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然而,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捻动佛珠的速度,
似乎更快了些,干瘪的嘴唇无声地蠕动得更急。奶奶依旧毫无反应,沉在死亡的边缘。
我暗自松了口气,巨大的恐惧感几乎要将我压垮,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却推着我继续。
我踩上摇摇晃晃的临时“高台”,踮起脚尖,视线终于勉强够到了那个小小的气窗。
窗纸早已被潮气侵蚀得脆弱不堪,布满霉点和细小的孔洞。我屏住呼吸,
凑近其中一个稍大的孔洞,将右眼贴了上去。冰冷、粗糙的纸面摩擦着眼皮,
带着浓重的霉味。视线穿过那小小的孔隙,
投向外面被雨幕笼罩的天井上方——那片被高墙围出的、灰暗的方形天空。雨线密集如织,
将天井切割成模糊的灰白条块。鼓声和那尖厉的哨音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邪异力量,震得我脚下的旧物都在微微颤抖。咚!嗞——!咚!嗞——!
每一下都像敲在绷紧的鼓膜上。就在这时,一队人影,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下方,
正缓慢地穿过天井大门外的巷子。他们的身影被雨帘扭曲,如同鬼魅。队伍最前方,
是四个赤着上身、只穿一条黑色撒脚裤的精壮汉子。他们并排而行,两人在前,两人在后,
肩上扛着一根粗大的、原木色的杠子。杠子中央,
悬吊着一个……一个用惨白麻布重重包裹的长条形物件!那物件沉重异常,
压得杠子深深弯了下去,四个汉子肌肉虬结,青筋暴起,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
溅起浑浊的水花。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们赤裸的脊背,顺着鼓胀的肌肉沟壑流淌下来。
那白布包裹的轮廓,分明是一个人形!头部、肩部、腿部……僵硬而笔直。是尸体!三奶奶?
!我的胃猛地一阵痉挛,一股酸水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扛尸汉子的后面,紧跟着一个穿着漆黑长袍的人。
袍子宽大得过分,将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都隐没在深深的兜帽阴影里,
只有几缕灰白枯槁的头发垂在袍子外面,被雨水打湿,紧贴在黑色的布料上。
他手里高高举着一个东西,那刺耳的尖啸声,正是从那东西里发出的!
那是一根扭曲的、暗黄色的东西,像某种大型野兽的角,
又像是一截被精心打磨过的巨大枯骨!他一边走,
一边以一种怪异的、类似舞蹈的痉挛步伐跳跃着,手臂高举,疯狂地吹奏着那支骨角。
凄厉尖锐的音波如同实质的刀刃,切割着雨幕,也切割着我的神经。黑袍人的左右两侧,
各有一个同样穿着深色短褂的男人。他们手里捧着巨大的铜盆,
盆里盛着满满的、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随着他们的走动,那液体不断晃荡着,
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即使隔着雨幕和纸窗,也霸道地钻进我的鼻孔——是血!
大量的、尚未完全凝固的牲血!他们一边走,一边用手抓起盆里粘稠的血块,
奋力地、近乎癫狂地向四周泼洒!血块砸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砸在斑驳的老墙上,
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留下大片大片刺目惊心的猩红痕迹。雨水迅速冲刷着,
却只能将那些红色晕染开,变成更污浊的暗红水流,蜿蜒流淌。
整个队伍笼罩在一种野蛮、原始、充满血腥味的恐怖氛围中。鼓点沉重,骨角凄厉,
泼洒的鲜血,赤裸的扛尸人,包裹的白布尸身……构成一幅活生生的地狱变相图。然而,
最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是缠绕在那白布尸身上的东西!一根麻绳!
一根粗粝的、浸透了暗红近黑血渍的麻绳!它像一条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垂死的巨蟒,
一圈又一圈,紧紧地缠绕着那具白布包裹的尸体!从脚踝,到小腿,到腰腹,再到胸口,
最后死死地勒在脖颈的位置!那绳子的颜色深得发黑,吸饱了血,在惨白的裹尸布衬托下,
狰狞得令人窒息。它并非死物!它在动!在缓缓地蠕动!是的,蠕动!
那绳子缠绕的力道似乎在微微地收紧、放松,又收紧……仿佛尸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又像是那绳子本身拥有着某种邪恶的生命力,正在贪婪地汲取着亡者的精魄!
随着扛尸汉子的步伐颠簸,那根勒在脖颈处的血绳也跟着轻轻晃动,每一次晃动,
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生命的脆弱。我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
死死地贴在冰冷粗糙的窗纸上,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
又在瞬间被抽空,只留下冰冷的麻木。视线因极度的惊骇而模糊,
又因死死聚焦而变得异常清晰。那根血绳蠕动的细节,如同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就在这时,队伍中那个吹着骨角的黑袍人,
猛地停住了他那癫狂跳跃的步伐。他毫无征兆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兜帽的阴影下,
两点冰冷幽深的光,如同蛰伏在古墓深处的磷火,穿透了密集的雨帘,精准无比地,
直射向我藏身的这扇小小的气窗!那目光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
只有一种非人的、纯粹的冰冷和……怨毒?窥视?仿佛早已知道我的存在,
只是此刻才给予冰冷的确认!“啊——!
”一声短促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惊叫冲破了我的喉咙!极致的恐惧如同冰锥,
瞬间刺穿了我的心脏和大脑!我脚下一软,整个人从摇摇晃晃的旧物堆上重重摔了下来!
后背和后脑勺狠狠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剧痛传来,眼前金星乱冒。
但我顾不得疼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缩向墙角,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嵌进下唇,
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才阻止了更多的尖叫溢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炸裂开来。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还在继续,骨角的尖啸依旧凄厉,泼洒鲜血的“啪嗒”声不断传来。
它们没有停止,反而像是被我的窥视和那声短促的惊叫所刺激,
变得更加狂暴、更加肆无忌惮!那声音不再是穿透雨幕,而是如同实质的、冰冷的潮水,
蛮横地撞开紧闭的门窗缝隙,汹涌地灌满了整个房间!
“唔…嗯…” 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痛苦不堪的呻吟。是奶奶!我惊恐地扭头望去。
只见床上那枯槁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奶奶原本蜡黄松弛的脸,
在油灯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弥漫开一种骇人的青紫色!
她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抬起,痉挛般地抓向自己的脖颈!喉咙里那“嘶…嘶…”的拉风箱声,
骤然变成了濒死的、痛苦的嗬嗬声!“奶奶!”我失声惊叫,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
九婆也猛地站了起来,手中的佛珠串“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巨大的恐惧,死死盯着奶奶的脖子。
就在那干枯松弛的皮肤上,在奶奶用尽全力抓挠的位置,
一道深紫色的、边缘泛着诡异青黑的淤痕,正如同被无形的刻刀狠狠勒过一般,
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淤痕的形状…扭曲、狰狞…像一条刚刚收紧过的…麻绳!
和我刚才在气窗孔洞里看到的,缠绕在三奶奶尸体脖颈上的那根血绳的勒痕,一模一样!
“呃…嗬嗬…”奶奶的喉咙里发出更加痛苦、更加窒息的声响,眼珠向上翻起,
露出大片骇人的眼白。那道凭空出现的勒痕在她青紫色的脖子上显得愈发刺眼、愈发狰狞。
“冤孽…冤孽啊…”九婆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面无人色,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
像是要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
“缠上了…它缠上来了…躲不过…都躲不过…”咚!咚!咚!嗞——!嗞——!
屋外的鼓点、骨角尖啸、泼洒鲜血的声音达到了一个疯狂的高潮,如同群魔乱舞的盛宴,
又像是死亡迫近的最终宣告。在这令人发狂的噪音风暴中,奶奶的挣扎却陡然停止了。
那只抓挠脖颈的枯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旧棉被上。喉咙里的嗬嗬声也戛然而止。
整个房间陷入一种死寂般的真空,只剩下屋外那更加狂暴的仪式噪音,
以及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九婆“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她蜷缩着,脸埋在肮脏的衣襟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奶奶…死了?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砸进脑海,瞬间的空白之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茫然。
我呆呆地跪在床边,看着那张彻底失去生气的青紫色面孔,
看着脖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深紫勒痕。它像一个邪恶的烙印,一个来自幽冥的索命标记。
就在这时,床上那具刚刚失去生命的躯体,
喉咙里突然又发出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诡异的声音!不是呼吸,不是呻吟。
像是什么东西在湿滑的管道里艰难地摩擦、移动。“嗬…小…墨…”是我的名字!
那声音干涩、沙哑、破碎,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碎裂的陶罐里挤出来的,
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奶奶?!”我猛地扑上去,
双手颤抖着抓住奶奶冰冷僵硬的手,“奶奶!你…你说话?!”那只枯槁的手,
冰冷得像一块寒铁。但在我的触碰下,那僵硬的手指,竟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