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站在盘山公路的尽头,望着眼前被浓雾笼罩的山村,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手机早已没了信号,
最后一条来自债主的未读短信像块烧红的炭烙在他的视网膜上:"最后三天,
不还钱就卸你一条腿。""操。"他低声咒骂,踢飞脚边一颗石子。石子滚进路旁的深涧,
许久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响。十年前离开时,他发誓再也不回这个鬼地方。可现在,
除了雾隐村,他无处可去。奶奶病重的消息来得正是时候——至少比被高利贷打断腿强。
林安紧了紧背包带,迈步走向记忆中的村庄。雾气像有生命般缠绕着他的小腿,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奇怪的是,这雾并非寻常的灰白色,而是泛着诡异的淡绿,
像是陈年的铜器上长出的锈。"有人吗?"林安站在村口喊道。他的声音被浓雾吞没,
连回声都没有。村口的石牌坊上,"雾隐村"三个字已经被苔藓侵蚀得模糊不清。
牌坊下摆着几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发黑的米粒和干涸的血迹。林安蹲下身,
用手指蹭了蹭碗沿——黏腻的触感让他立刻缩回了手。"那是给山老爷的供品,别乱碰。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安猛地转身。一个佝偻的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浑浊的眼球在深陷的眼窝里缓慢转动。老人拄着一根歪扭的槐木拐杖,
杖头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条。"七、七爷爷?"林安认出了村里最年长的老人,"我是林安,
林家的孙子。我奶奶——""知道你要来。"七爷爷打断他,
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你奶奶在等你,跟我来。"老人转身走向村中,
林安赶紧跟上。雾气中,村舍的轮廓若隐若现,比记忆中更加破败。更奇怪的是,
几乎每户门前都挂着红绳编织的网,网上串着铜铃和兽骨。有风吹过时,
那些铃铛却不发出一点声响。"村里怎么这么静?其他人呢?"林安问道。
七爷爷的脚步顿了一下,"都在家。最近...山上有动静,大家晚上不出门。
"他回头瞥了林安一眼,"你回来的不是时候。"林安正想追问,
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顺着脊梁窜上来。他猛地回头,
恍惚间看到雾中有一道高大的黑影一闪而过。那影子不像人类,倒像是——"别看!
"七爷爷厉声喝道,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林安的手腕,"在雾里,有些东西不能看,
看了就会被记住。"老人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陷进林安的皮肉。直到那黑影消失,
七爷爷才松开手,继续向前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林安揉了揉生疼的手腕,心跳如鼓。
他确定那不是错觉——雾中的东西至少有两人高,肩膀不自然地耸起,头部的位置空荡荡的,
只有一团更浓的黑雾。奶奶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三间瓦房带个小院,
只是墙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那些藤蔓的叶片形状像极了人的手掌。
院门上同样挂着红绳网,不同的是,网上还系着一块刻满符文的木牌。"进去吧。
"七爷爷站在院门外不动,"记住,太阳落山后别出门,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应声。
明天我来带你去见村长。"说完,老人拄着拐杖消失在雾中。林安深吸一口气,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奶奶?我回来了。"屋内传来微弱的应答声。林安放下背包,
走进昏暗的堂屋。霉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他咳嗽起来。借着窗缝透进的微光,
他看到奶奶蜷缩在角落的竹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尽管现在是盛夏。"安安?
"奶奶的声音虚弱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终于回来了..."林安跪在床前,
握住奶奶枯枝般的手。记忆中那个总是挺直腰板的倔强老太太不见了,
眼前的老人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灰色。"奶奶,您怎么了?
我马上送您去医院——""没用..."奶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泛白地抓住林安的手,
"不是病...是山老爷要收人了。我老了,该轮到我了...""您在说什么?
"林安感到一阵寒意,"什么山老爷?"奶奶没有回答,
而是颤巍巍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拿着,戴在身上,千万别摘。
"布包里是一枚漆黑的木牌,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入手冰凉刺骨。林安还想追问,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声——那些一直沉默的红绳铃铛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奶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天黑了..."她死死盯着窗外,"它来了...快,
把门闩上!"林安冲到门前,刚插上门闩,就听见院墙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那不是人类的脚步声——太沉重,太缓慢,每一步都伴随着树枝断裂般的"咔咔"声。
有什么东西在绕着房子走。林安屏住呼吸,从门缝向外窥视。雾气更浓了,但在院门口,
他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那东西弯下腰,似乎在嗅闻地面,
然后突然转向房门——门缝外,一只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球正对着林安的眼睛。林安猛地后退,
撞翻了身后的矮凳。巨响过后,门外的动静突然停止。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十几秒,
然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它记住你了..."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
"它记住你的味道了..."林安浑身发抖地坐在地上,手中的黑木牌不知何时变得滚烫。
直到天亮,他和奶奶都没敢合眼。第二天一早,七爷爷如约而至。
老人看到林安手中的黑木牌,眉头皱得更紧了。"村长要见你。"七爷爷说,
"带上那个牌子。"去村长家的路上,林安注意到村里的人终于出来了,
但他们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有怜悯,有恐惧,还有...期待?几个孩子想靠近,
立刻被大人拽了回去。"昨晚那是什么?"林安忍不住问道。七爷爷沉默了一会儿,
"山老爷的使者。最近它来得越来越勤了..."老人突然压低声音,
"你奶奶有没有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事?"林安摇头。母亲在他五岁时就失踪了,
奶奶从不提起。七爷爷叹了口气,"等见了村长再说吧。"村长家是村里唯一的两层小楼,
门口的红绳网上挂满了兽骨和铜镜。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香火味。
村长是个六十多岁的精瘦男人,左眼蒙着黑布,右眼锐利如鹰。"林安?
"村长盯着他看了许久,"像,真像你母亲。"林安一愣,"您认识我母亲?
"村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神龛里取出一个褪色的红布包,"十年前你执意要离开,
现在为什么回来?"林安攥紧了拳头,"我奶奶病了,需要人照顾。""是吗?"村长冷笑,
"不是因为城里混不下去了?不是因为欠了一屁股债?"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
"山老爷知道一切。它闻得到恐惧的味道,闻得到...债务的味道。
"林安的后背渗出冷汗,"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母亲到底——""二十三年前,
"村长打断他,"村里举行了一场祭祀。那年大旱,庄稼都快死光了。按照传统,
我们需要向山老爷献上一个纯洁的祭品。"林安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你母亲...自愿做了祭品。"村长的独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奇怪的是,
山老爷收下了祭品,却放她回来了。九个月后,你出生了。"屋外突然刮起一阵怪风,
吹得门窗砰砰作响。林安感到一阵眩晕,村长的话像钝器般敲打着他的太阳穴。
"你是山老爷的孩子,"村长凑近,呼吸喷在林安脸上,"所以它来找你了。
"村长的话像一桶冰水浇在林安头上。他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香案,铜铃铛叮当作响。
"你疯了!"林安声音嘶哑,"这都什么年代了,
还搞这些迷信——"七爷爷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枯瘦的手指几乎掐进肉里。
"昨晚你看到什么了?"老人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他,"说实话!"林安喉咙发紧。
那只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球又浮现在脑海,
还有那非人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黑木牌,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我...我看到...""够了。"村长打断道,从神龛取出一把用红绳缠着的铜钥匙,
"去后山的老祠堂看看,你就明白了。"他顿了顿,独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记得太阳落山前回来。"林安接过钥匙,金属表面刻着奇怪的纹路,摸上去湿漉漉的,
像刚沾过血。走出村长家时,他注意到几个村民躲在墙角偷看,见他出来立刻作鸟兽散,
仿佛他是什么瘟疫。村后的山路比记忆中更加荒芜。疯长的荆棘撕扯着他的裤腿,
树影间偶尔闪过几双发亮的眼睛——不是动物的,更像是...孩童的。林安加快脚步,
耳边突然响起细微的笑声,像有许多小孩在树丛里窃窃私语。"谁在那里?"他猛地转身。
笑声戛然而止。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林安喘着粗气继续前行,山路越来越窄,
最后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前方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一个穿靛蓝布裙的少女站在山路转弯处,腰间挂着一串铜铃。她约莫十八九岁,
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黑发用红绳松松挽着,怀里抱着一捆草药。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仁大得出奇,黑得像是能把光都吸进去。"外乡人,
"少女歪着头打量他,"这条路不通往村子。"她的声音很奇怪,
像山涧流水混着铃铛的清脆。林安注意到她赤着脚,脚踝上也有红绳系着的小铃铛。
"我是本村人,只是...很久没回来了。"林安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少女笑了,
露出两颗稍尖的虎牙。"我叫阿蘅,住在山腰采药。"她凑近一步,
林安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像是雨后青苔混着某种花香,"你要去哪?后山很危险。
"林安下意识握紧口袋里的钥匙,"村长让我去老祠堂。"阿蘅的笑容消失了。
她突然抓住林安的手腕——她的皮肤冰凉得不似活人——拽着他往山下走。
"天黑前你必须离开后山,"她声音急促,"山老爷最近很饿。""等等!
"林安挣脱她的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村里人都神神叨叨的?
我母亲——"阿蘅猛地捂住他的嘴。她的手掌有股泥土的腥气。"别说那个词,
"她贴近林安耳边低语,"它会听见。"她的呼吸喷在林安耳畔,冷得像冬天的风。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树丛剧烈晃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大型动物在穿行。阿蘅脸色骤变,
一把将林安推到旁边的山涧里。"别出声!"她飞快地往林安手里塞了一把草叶,
"握紧这个,别呼吸!"林安跌坐在冰冷的溪水中,湿透的衣物紧贴在身上。透过灌木缝隙,
他看到阿蘅站在路中央,背对着他,双臂微微张开,像个守护者。树丛分开的瞬间,
林安的血液几乎凝固。那东西有两米多高,全身覆盖着黑毛,肩膀不自然地隆起,
脖子上顶着的不是头,而是一团蠕动的雾气。它走路的方式极其怪异,
像是关节被反向折断后又胡乱接上。怪物停在阿蘅面前,雾气组成的"脸"贴近她。
阿蘅一动不动,只是轻轻摇晃腰间的铃铛,发出一种奇特的韵律。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怪物伸出长满瘤节的前肢,轻轻碰了碰阿蘅的发梢,
然后...跪了下来。阿蘅从怀里取出一把新鲜的草药递给它,
怪物贪婪地塞进"脸"部的雾气里,发出湿漉漉的咀嚼声。林安死死咬住嘴唇,
生怕自己叫出声来。手中的草叶散发出刺鼻的苦味,掩盖了他的气息。不知过了多久,
怪物终于起身,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密林深处。阿蘅长舒一口气,转身拉起浑身发抖的林安。
"那是山老爷的巡山使,"她轻声解释,"最近它经常下山...找吃的。"林安牙齿打颤,
"它...它吃人吗?"阿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帮他拍打身上的泥土。"你不该来后山,
"她重复道,"尤其是今天。""为什么是今天?""月亏之夜,"阿蘅的黑眼睛深不见底,
"山老爷最饿的时候。"林安坚持要去老祠堂。阿蘅拗不过他,只好带路,
但坚持要在太阳偏西前离开。老祠堂比想象中更破败,半截埋在土里,
门上的铜锁已经氧化发绿。林安用村长给的钥匙打开锁,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