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一点五十七分,便利店的白炽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像一群垂死挣扎的困蝇。
雨还在下,没完没了,把玻璃门外的世界涂抹成一片模糊流动的、脏污的油彩。
偶尔有车灯刺破这片混沌,短暂地照亮湿漉漉的柏油路,又瞬间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林晚机械地将一盒临期的打折牛奶塞进冷柜最深处。指尖触到冰柜内壁刺骨的寒气,
激得她微微一颤。这种冷,像针,密密地扎进骨头缝里。她直起身,
目光下意识扫过空旷的店内——除了角落那个缩在塑料椅上打盹的流浪汉老刘,
只剩下她和这片死寂。她转过身,准备去整理收银台旁边散乱的几包香烟。动作间,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掠过擦拭得锃亮的玻璃门。门上映出她自己模糊的影子,苍白,疲惫,
像一张被水洇湿又晾干的旧报纸。然而,就在那影子的边缘,紧贴着门框外侧,
似乎有一团更深的、不属于她的阴影。一个男人的轮廓。无声无息,
紧贴在门外湿漉漉的玻璃上,像一头耐心蛰伏在雨夜里的兽。心脏猛地撞向喉咙,
血液瞬间冻结。林晚猛地扭过头,视线死死钉在玻璃门外的雨幕里——空无一人。
只有雨水在玻璃上蜿蜒爬行,留下冰冷滑腻的痕迹。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轮廓,
仿佛只是灯光、雨水和她过度紧张的神经共同编织的幻觉。是她眼花了?
还是这无边无际的雨夜,终于开始啃噬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黏腻地贴在廉价的工作服上。她扶着冰柜冰冷的边缘,用力吸了一口气,
混杂着关东煮汤汁的腻甜、清洁剂刺鼻的柠檬香和雨水泥土腥气的空气涌入肺腑,
却丝毫没能缓解那股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不是第一次了。这种被窥伺的感觉,
像附骨之疽。从她走出那扇沉重的、隔绝了三年时光的铁门开始,就如影随形。搬家,
再搬家,从城东逼仄的筒子楼到城西破败的待拆区,整整七次。每一次,
她都以为自己终于甩掉了那无形的尾巴,每一次,那本该死的空白日记都会像幽灵一样,
出现在她的新住处门口。猩红的扉页上,永远只有那四个字,
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诅咒:“你逃不掉的。”她甩甩头,
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跗骨之蛆般的阴影甩掉。不能乱。她告诉自己。幻觉而已。她走向收银台,
指尖带着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拂过冰冷的台面,准备将那几包香烟摆放整齐。
动作蓦地僵住。收银台内侧,那个通常用来放置备用笔和零钱的小塑料托盘里,
突兀地多了一样东西。一本硬壳笔记本。深蓝色的封皮,
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一种冷硬、不祥的光泽。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无声地宣告着某个捕猎者的到来。林晚的呼吸停滞了。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
又在下一秒被抽空,留下彻骨的冰寒。她死死盯着那本本子,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收缩。
是他!那个如鬼魅般跟在身后的影子!他竟然……竟然追到了这里!
这个她刚换工作不到一周的、位于城市边缘的破旧便利店!她猛地抬头,
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店外浓稠的雨夜。雨幕重重,除了偶尔飞驰而过的车灯划开短暂的通道,
什么也看不清。黑暗深处,仿佛潜藏着无数双眼睛。她迅速弯下腰,
手指痉挛般抓住那本日记。封皮冰冷光滑,像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
她甚至不敢翻开确认那扉页上的字迹——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猩红笔迹。
她只想立刻、马上把它毁掉!就在这时,身后货架深处,毫无预兆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哐当——哗啦啦!”是堆放饮料的货架!
一整排沉重的可乐、雪碧、矿泉水瓶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连锁反应般轰然倾覆!
玻璃瓶碎裂的刺耳声响、铝罐滚落撞击地面的噪音,瞬间撕破了便利店死水般的寂静,
也狠狠砸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巨大的惊骇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转身,
背脊重重撞在坚硬的收银台边缘,一阵钝痛。眼前,那个原本堆满饮料的高大金属货架,
正以一种缓慢而无可挽回的姿态,向她所在的方向倾倒下来!
货架上残余的瓶瓶罐罐还在不断滚落,碎裂,溅起黏腻的糖水,
如同一个正在崩塌的、五颜六色的灾难现场。巨大的阴影带着死亡的重量,兜头笼罩!
尖叫卡在喉咙里,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在原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钢铁的骨架轰然砸落——千钧一发!
一道身影从旁边狭窄的货架通道里闪电般窜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
那人猛地冲到倾倒的货架侧面,用肩膀和手臂死死顶住了那沉重下坠的钢铁骨架!“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响起,带着承受巨大冲击力的痛苦。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货架在距离林晚头顶不足半米的地方,被强行阻住了下落的趋势,悬停在半空,
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裂的玻璃和滚动的罐子还在不断从货架边缘滑落,
叮叮当当滚到林晚脚边。林晚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
她大口喘息着,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个救了她的人。是个年轻男人。穿着连帽的黑色卫衣,
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线条冷硬。
他正以一种极其吃力的姿势弓着背,双臂肌肉贲张,
死死扛住那座沉重的、随时可能彻底压垮他的金属山峦。露在衣袖外的手腕,
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林晚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
死死钉在了他那只用力撑住货架的手腕内侧。一道深褐色的、月牙形的胎记。
形状、大小、颜色……与记忆深处某个烙印般的存在,完美重合!陈默!
那个名字带着彻骨的冰寒和无法言喻的恨意,瞬间炸开在她脑海!
伪装成圣徒、在众人面前永远温润如玉、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对她施加最残忍暴行的男人!
他的手腕内侧,就有着这样一道一模一样的、月牙形的胎记!是他!是他回来了?
还是……他的鬼魂?!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瞬间攫住了林晚,
几乎让她窒息。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死死攥着的那本深蓝色日记本。
冰冷的触感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脱手扔掉!
“帮忙……” 低哑的、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林晚脑中轰鸣的恨意和惊疑。
是那个扛着货架的男人。他显然已经支撑到了极限,身体在微微颤抖。“撑……撑不住了!
找……支撑物!”他的声音很年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和陈默那种永远带着虚伪温和的腔调截然不同。但这声音听在林晚耳中,却如同恶魔的低语,
瞬间点燃了她心中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恨意的引信!是他!一定是他!那个送日记的人!
那个无处不在的幽灵!他伪装成救命恩人,不过是为了更近地接触她,戏弄她,
然后……然后像陈默一样,将她拖回地狱!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眼前仿佛只剩下陈默那张伪善的、带着残忍笑意的脸,
与货架下这个看不清面容、却带着同样胎记的身影重叠、扭曲。
那本冰冷的日记本在她手中变得滚烫,仿佛在尖叫着控诉,
提醒着她三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绝望的雨夜。就是这双手!就是这手腕上该死的印记!
曾经高高扬起皮带,抽碎她的尊严;曾经掐住她的脖子,
剥夺她的呼吸;曾经在泛着馊味的地板上,死死按住她的后脑勺……“啊——!!!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从林晚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刺耳,
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毁灭一切的绝望。几乎是同时,
她一直藏在收银台下的手猛地抽出!一道冰冷的寒光,骤然撕裂了便利店惨白的光线!
是她防身用的折叠水果刀。刀刃不长,但异常锋利,在灯光下闪烁着淬毒般的幽蓝。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思考。积蓄了三年的屈辱、恐惧、愤怒和走投无路的绝望,
在这一刻化作最原始的本能,驱使着她,如同扑向猎物的母兽,
朝着那个扛着货架、无法躲避的身影,狠狠刺了过去!目标是他的心脏!刀锋撕裂空气,
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去死——!!!”“哧啦——”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沉闷而令人牙酸。但预想中刀锋贯穿心脏的致命感并未传来。在最后一刹那,
那个扛着货架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背后致命的杀意。
在身体被货架牵制、几乎无法移动的情况下,他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本能,猛地侧身扭腰!
原本刺向后心的刀锋,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肋骨边缘滑过,狠狠扎进了他左臂外侧的肌肉里!
锋利的刀刃轻易割开了黑色卫衣的布料,深深没入。“呃啊——!
”剧痛让男人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猛地一颤,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货架。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货架彻底砸落在地,金属扭曲变形,饮料瓶罐四溅飞射,一片狼藉。
巨大的冲击力也同时震开了林晚。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握着刀的手剧烈颤抖,刀尖上,
一滴温热的、刺目的鲜红正缓缓凝聚、滴落,在光洁的地砖上绽开一小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男人倒在地上,货架的边缘压住了他的右腿。他痛苦地蜷缩着,
左手死死捂住右臂外侧的伤口,鲜血正从指缝间汩汩涌出,
迅速染红了他的手掌和身下的地砖。他艰难地抬起头,拉低的兜帽在挣扎中滑落了一些,
露出小半张脸。一张极其年轻、甚至有些稚气的脸。眉眼间……竟与陈默有五六分相似!
只是少了陈默那种刻意营造的温润,多了几分未曾褪尽的少年气和此刻因剧痛而扭曲的惊惶。
他看向林晚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痛苦,还有一丝……茫然?林晚握着滴血的刀,
站在原地,如同被雷击中。她死死盯着那张年轻的脸,
盯着他眉眼间与陈默那恶魔无比相似的特征,大脑一片混乱。
恨意、恐惧、还有一丝荒谬的错愕在胸腔里疯狂冲撞。不是陈默?他是谁?
为什么有陈默的胎记?为什么长得这么像?“你……”地上的青年因失血和剧痛,
声音虚弱而嘶哑,他看着林晚手中染血的刀,眼中是纯粹的、受伤野兽般的困惑和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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