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门外冰冷的瓷砖地面，吸走了林薇身上最后一点温度。
她蜷缩在墙角，像一只被暴雨打落巢穴的雏鸟，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每一次抢救室门上的红灯闪烁，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周围急诊大厅的嘈杂——推车的滚轮声、急促的脚步声、病人的呻吟、家属的哭泣——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却无法穿透那层厚重的、名为恐惧的隔膜。
“薇薇！”
两声带着哭腔的、无比熟悉的声音撕裂了林薇混沌的意识。
她猛地抬起头。
苏慧和林静几乎是跑着冲进来的。
苏慧脸色煞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总是温柔沉静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惶和难以置信的恐惧，她精心梳理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林静紧紧搀扶着母亲，她的脸色同样难看，嘴唇紧抿，一向沉稳的眼神此刻也透出掩饰不住的慌乱，职业装的领口甚至有些歪斜，显然是在极度震惊和匆忙中赶来的。
“妈！
姐！”
林薇像是终于找到了浮木，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腿脚发软，踉跄了一下。
苏慧己经扑了过来，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母亲的怀抱是温暖的，但林薇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的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落叶。
“怎么回事？
薇薇！
你爸他……他早上出门还好好的……”苏慧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
她看向那扇紧闭的、亮着红灯的门，眼神里充满了无助的祈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林薇把头深深埋在母亲怀里，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母亲的衣襟，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们在说话……他突然就……就捂住胸口……脸色好白……好可怕……”她无法完整复述那场导致父亲倒下的争吵，巨大的负罪感几乎将她压垮。
林静相对冷静一些，尽管她的眼圈也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蹲下身，扶住林薇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努力清晰地问：“医生怎么说？
进去多久了？
具体什么情况？”
“医生……医生说可能是……心梗前兆……情况危急……”林薇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复述着救护车上医生的话，“进去……进去快二十分钟了……”她感觉这二十分钟比二十年还要漫长。
“心梗？”
苏慧的身体晃了晃，仿佛承受不住这个词的重量，脸色更加惨白。
林静赶紧扶稳母亲，眼神也变得更加凝重。
她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林静拿出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开始拨打电话，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喂，张叔叔吗？
对，是我，林静。
我爸在中心医院抢救，情况很危急，急性心血管问题，可能是心梗前兆……麻烦您，张叔叔，务必帮我们联系一下最好的心内科专家！
对，中心医院急诊抢救室！
越快越好！
谢谢您！”
挂了电话，林静又迅速拨打了另一个号码，声音压抑着焦灼：“李阿姨，我妈和薇薇在医院，中心医院急诊抢救室……您方便的话，能……能过来一下吗？
我们可能需要帮忙……”她声音里的脆弱泄露了一丝，但迅速被她压了下去。
看着姐姐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些，联系着父亲在医疗界的人脉，林薇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她除了哭泣和祈祷，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她甚至不如姐姐冷静，能想到寻求帮助。
强烈的自责再次涌上心头：如果不是她……* *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慧紧紧握着林薇的手，母女俩的手都冰冷而汗湿，互相汲取着微弱的支撑。
她们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将它看穿。
林静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背脊挺首，像一根绷紧的弦，不停地接打电话，低声沟通，眼神却同样焦灼地望向红灯。
抢救室的门偶尔打开，有护士匆匆进出。
每一次门响，都让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苏慧和林薇会立刻冲上去，带着卑微的祈求，声音颤抖地问：“医生，怎么样了？”
护士总是行色匆匆，语速极快：“还在抢救！
家属请耐心等待！”
或者“需要签字！
快！”
留下几张冰冷的知情同意书。
林静迅速接过，强迫自己阅读那些充满了可怕可能性的条款，然后颤抖着签下名字。
那些“心脏骤停”、“抢救无效”、“并发症风险”的字眼，像冰冷的毒蛇，钻进她们的脑海，啃噬着残存的希望。
林薇的目光无意间落在自己紧握的手上。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指尖沾着一点细微的白色粉末。
她愣了一下，猛地想起——是父亲抽屉里的药片！
是她慌乱中硬塞进父亲嘴里的那片药！
药片在她指尖融化的触感，父亲痛苦吞咽的画面瞬间回放。
“药！”
林薇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猛地抬头看向母亲和姐姐，“爸抽屉里有药！
我给他吃了一片！
那个药……那个药是不是很重要？
医生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是什么药……”苏慧和林静都愣住了。
“药？
什么药？”
苏慧茫然地反问，眼中是真实的困惑，“你爸……他从来没说过他心脏有问题啊……他体检报告都挺好的……”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更深的恐惧——丈夫竟然向她隐瞒了如此重大的健康问题？
林静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迅速掏出手机，翻找通讯录：“爸的私人医生……王医生！
对！”
她立刻拨通电话，语速飞快：“王医生！
我是林静！
我爸在抢救，可能是心梗！
他办公室抽屉里有急救药，白色的药片，装在深蓝色小药瓶里，上面有英文缩写！
薇薇给他吃了一片！
那是什么药？
对抢救有影响吗？
……什么？
硝酸甘油？
舌下含服？
……好，我知道了！
谢谢您！”
挂了电话，林静的脸色并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阴沉，甚至带上了一丝愤怒的寒意。
“是硝酸甘油，缓解心绞痛的。
王医生说……我爸确实半年前在他那里检查出过轻微的心肌缺血，但……但他一首说控制得很好，只是偶尔胸闷，开了药让他备着应急，叮嘱他定期复查……”林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痛心，“他……他竟然一首瞒着我们！
连妈你都不知道！”
苏慧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这个事实击垮了。
她捂住嘴，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那泪水里不仅有对丈夫病情的恐惧，更有一种被最亲近的人欺骗和隐瞒的锥心之痛。
他独自承受着病痛的压力，却选择将她们隔绝在外。
林薇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父亲不仅隐瞒了病情，甚至在她闯入他的世界、试图反抗他的安排时，他正承受着疾病的痛苦！
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宣言和顶撞，此刻回想起来，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她自己心上。
她不仅没有关心，反而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了他最沉重的刺激……巨大的悔恨和内疚如同海啸，将她彻底淹没。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 * *又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熬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抢救室门上的红灯，终于“啪”地一声，熄灭了。
那细微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却如同惊雷。
苏慧、林静、林薇三人如同被按下了开关，瞬间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扑到门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
她们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门，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门，缓缓打开。
率先走出来的是一位中年医生，戴着口罩，眼神里充满了疲惫，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迹。
他的白大褂上似乎还沾染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痕迹。
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苏慧甚至不敢开口，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充满绝望祈求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严肃而凝重的脸。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三个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女人，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几乎让林薇窒息。
终于，医生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抢救后的沙哑：“暂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这句话像一道赦免令，让苏慧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几乎瘫软下去，被林静和林薇死死扶住。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瞬间冲垮了林薇的神经，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而出，是喜悦的，也是后怕的。
然而，医生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她们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但是，”医生的语气异常沉重，眉头紧锁，“情况非常不乐观。
是急性广泛前壁心肌梗死，梗死面积很大，心肌损伤非常严重。
虽然我们开通了堵塞的血管，但心脏功能受到了极大的损害。”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深切的同情和不容回避的严峻：“他需要立刻转入CCU（心脏重症监护室）密切监护。
而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很可能，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了。
甚至……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你们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最坏的准备”……医生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一字一句，狠狠砸在她们刚刚升起一丝温度的心上。
刚刚因为“脱离生命危险”而亮起的微光，瞬间被更浓重、更绝望的阴霾所吞噬。
林薇扶着几乎昏厥的母亲，看着护士推着覆盖着氧气面罩、身上插满各种管子的父亲从抢救室出来。
父亲的脸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毫无生气，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那个曾经如山岳般伟岸、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父亲，此刻只剩下这具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躯壳。
巨大的悲恸和无边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推车旁边一位护士手中拿着的、用来装父亲随身物品的透明塑封袋。
袋子里面，除了父亲的手机、钱包、钥匙，赫然躺着那个她见过的深蓝色小药瓶——硝酸甘油。
然而，让林薇瞳孔骤然收缩的是：药瓶的标签，似乎被撕掉了一角！
那缺失的一角，边缘并不整齐，像是……被人仓促间撕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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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医生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抢救后的沙哑：“暂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这句话像一道赦免令，让苏慧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几乎瘫软下去，被林静和林薇死死扶住。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瞬间冲垮了林薇的神经，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而出，是喜悦的，也是后怕的。
然而，医生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她们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但是，”医生的语气异常沉重，眉头紧锁，“情况非常不乐观。
是急性广泛前壁心肌梗死，梗死面积很大，心肌损伤非常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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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目光带着深切的同情和不容回避的严峻：“他需要立刻转入CCU（心脏重症监护室）密切监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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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因为“脱离生命危险”而亮起的微光，瞬间被更浓重、更绝望的阴霾所吞噬。
林薇扶着几乎昏厥的母亲，看着护士推着覆盖着氧气面罩、身上插满各种管子的父亲从抢救室出来。
父亲的脸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毫无生气，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那个曾经如山岳般伟岸、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父亲，此刻只剩下这具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躯壳。
巨大的悲恸和无边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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