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舒与江临风青梅竹马,一道圣旨却将她锁入深宫。五年后宫宴重逢,
他已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而她成了新帝的太妃。“娘娘,别来无恙?
”他眼神淬着边关的风雪。她指尖掐进掌心才维持住端庄笑意。直到那夜刺客剑指小皇帝,
他飞身挡在她面前。血染红她素白宫装时,听见他轻笑:“舒儿,你抖什么?
”龙榻下搜出的巫蛊人偶写着她的生辰八字。他当庭撕碎所谓罪证:“陛下,这局臣赌赢了。
”新帝默默推过放妻书:“皇嫂,江卿用十万兵权换你自由。”初春的日光,
薄得像一层刚揭下的宣纸,软软地笼着柳府的后园。园子里那几株垂柳,枝条细细长长,
已然抽了新芽,嫩生生的绿意点在枝头,风一过,便簌簌地摇摆起来,像一串串细碎的风铃,
无声地晃着。柳云舒就坐在临水的石矶上,水红的裙裾在青石上铺开一小片暖色。
她微微歪着头,手里捏着一小段新折的柳枝,正笨拙地试图把它弯成一个圈儿。
柔韧的枝条却不太听使唤,几次从她细白的手指间溜走。她蹙了眉,
鼻尖渗出一点细密的汗珠,在阳光底下闪着微光。“笨。
”一个清越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在她头顶响起。柳云舒吓了一跳,猛地抬头。逆着光,
只看见一道挺拔的少年身影,青衫磊落,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柳荫里。
阳光透过摇曳的柳枝,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衬得那眉目越发清晰俊朗,
尤其一双眼睛,亮得像是蓄着两泓春水,此刻正毫不客气地瞅着她手里那不成形的柳圈儿,
嘴角弯着促狭的弧度。是江临风,柳家隔壁江府的小公子,她的……冤家对头兼青梅竹马。
“你才笨!”柳云舒脸上腾地一热,立刻把手里那团可怜的柳条藏到身后,
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鬼鬼祟祟的,吓唬谁呢!”江临风几步就跨到她跟前,
也不管石矶上的青苔,挨着她身边就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一股少年人特有的、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味道瞬间包围了她。他伸手,
极其自然地从她背后把那团被揉得有些蔫了的柳条抽了出来。“看好了,柳大小姐。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翻转着那柔韧的枝条。柳云舒不服气地瞪着他,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双仿佛带着魔力的手吸引过去。
只见那几根手指灵巧地穿梭、弯曲、扣结,不过片刻功夫,
方才在她手里还只是一团乱麻的柳条,竟在他指间变成了一个精巧圆润的指环,
嫩绿的柳叶点缀其上,透着勃勃生机。“喏,”江临风捏着那枚还带着新鲜汁液的柳环,
在她眼前晃了晃,阳光穿过薄薄的柳叶脉络,在他指尖跳跃,“这才叫手艺。
”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柳云舒看着那枚小小的、绿意盎然的指环,心跳莫名快了两拍。
她故意撇开脸,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是熟能生巧罢了!”“熟能生巧?
”江临风挑眉,笑容更深,带着点坏,“那柳大小姐平日里,是偷偷折了多少柳枝练手啊?
”“江临风!”柳云舒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又羞又恼,伸手就去捶他。江临风也不躲,
只是笑着把那枚柳环轻轻往前一送,恰恰套在她伸过来的手腕上。
微凉的、带着草木清气的触感瞬间缠绕上她的腕骨。柳云舒的动作顿住了。那柳环不大不小,
松松地圈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新绿的叶子衬着她雪白的肌肤,说不出的好看。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有柳枝在风里轻轻摩挲的沙沙声。柳云舒低着头,
盯着手腕上那抹鲜活的绿意,脸颊烧得更厉害了。“给你的,”江临风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没了方才的戏谑,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她泛红的耳垂,
又迅速移开目光,望向池中悠悠的游鱼,“省得你笨手笨脚,把园子里的柳条都祸害光了。
”柳云舒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她没再反驳,
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柳环光滑的表面,感受着那微凉的、充满生命力的触感。
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水面上浮光跃金,远处似乎有丫鬟低低的说话声传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悠长,仿佛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然而,
这份宁静被猝不及防地撕裂了。那是一个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午后。天空灰蒙蒙的,
铅块般的云层低低压着屋檐,一丝风也没有。柳府上下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柳云舒正坐在窗下绣着一方帕子,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针尖好几次都扎到了手指,
沁出细小的血珠。她蹙着眉,望着窗外死气沉沉的庭院。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带着一种慌乱。她的贴身丫鬟宝珠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
连行礼都忘了。“小、小姐……”宝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前厅……宫里……宫里来人了!是……是传旨的公公!
”柳云舒手中的绣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身,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腕,
那里空空如也——那枚柳环,早已被她取下,珍重地收在妆匣的最底层。
“旨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得如同呓语,“什么旨意?”宝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泪如雨下,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是……是册封!册封小姐为……为宝林!入宫伴驾!
圣旨已下……老爷夫人……夫人她晕过去了!”“宝林”二字如同两道惊雷,
狠狠劈在柳云舒的头顶。她眼前猛地一黑,身子晃了晃,扶住窗棂才勉强站稳。入宫?伴驾?
那个高高在上、从未谋面的皇帝?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深宫……那是怎样一个地方?她听过的只言片语,都充斥着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和无尽的孤寂。
她才十六岁,她的天地本该是这庭院,是后园的垂柳,
那个总爱捉弄她、却又会为她编柳环的少年……“不……”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溢出,
带着绝望的颤抖。她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穿过死寂的回廊,奔向大门的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或许只是想再看一眼外面的天空,
或许……心底深处有个微弱的、不顾一切的念头——去找他!去找江临风!府门洞开。门外,
停着宫里的车驾。几个穿着内侍服饰的太监面无表情地侍立着,为首的老太监面白无须,
眼神里透着一种见惯风浪的漠然。柳府的下人们跪了一地,人人脸上都是惊惶与悲戚。
柳云舒的父亲,柳侍郎,正对着那老太监深深作揖,背影佝偻,透着一种瞬间苍老的无力感。
柳云舒的目光越过父亲微颤的肩膀,越过那些冰冷的内侍,死死地投向门外长街的尽头。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但她依旧固执地睁大双眼,徒劳地搜寻着。他呢?江临风呢?
他知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般敲在人心上。
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马上的少年正是江临风!
他显然是从校场直接赶来,身上还穿着骑射的劲装,发髻微乱,额上全是汗珠,
一张俊脸绷得死紧,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和难以置信的惊痛。“云舒——!”他嘶声大喊,
声音里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马匹冲到府门前,江临风勒紧缰绳,骏马长嘶一声,
前蹄高高扬起。他翻身下马,动作快得惊人,就要不管不顾地往里冲。“拦住他!
”为首的老太监尖细的嗓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几个身材魁梧的内侍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死死拦住江临风的去路。“滚开!
”江临风暴怒,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挥拳砸向挡在身前的内侍。他身手矫健,
几个内侍一时竟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他赤红的双眼越过阻挡的人群,
死死锁住门内泪流满面、摇摇欲坠的柳云舒。“云舒!别怕!等我!我去求……”他嘶吼着,
声音被更多的呵斥和推搡淹没。“放肆!”老太监厉声呵斥,眼中寒光一闪,“江家小子,
你这是要抗旨吗?!惊扰圣驾,你想让江家满门为你陪葬不成?!”“陪葬”二字,
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江临风所有的挣扎。他挥出的拳头僵在半空,
浑身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那双燃烧着烈焰的眼睛,一点点、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最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死灰般的沉寂。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隔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内侍,隔着柳府洞开的大门,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
望向门内的柳云舒。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嘴唇在剧烈地颤抖着。那眼神,
像被抛弃在荒原上的孤狼,充满了刻骨的痛楚和无力回天的悲凉。
柳云舒看着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看着他紧握的拳头无力地垂落,
看着他挺直的脊梁一点点弯折下去。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痛得无法呼吸,
连眼泪都仿佛流干了。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站立的力气。她不能倒,不能哭喊,
不能让他……让父亲母亲……再为她担惊受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骨,
灌入肺腑如同刀割。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
对着门外那个被绝望吞噬的少年,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摇了摇头。别过来。
别做傻事。别……为我毁了你自己,毁了江家。江临风读懂了她的眼神,
那最后一丝支撑着他的力气也彻底溃散。他猛地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男儿泪,
毫无征兆地滑过他沾满尘土的脸颊。老太监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像是看一出早已预知的戏码。
他拂尘一甩,尖声道:“柳宝林,吉时已到,请登车吧。”冰冷的宫车,
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无声地停在那里,等待着它的猎物。两个面无表情的宫女上前,
一左一右,几乎是架起了柳云舒。她没有再挣扎,任由她们搀扶着,
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步步走向那辆象征着彻底失去自由的车驾。手腕上,
似乎还残留着那枚柳环微凉的触感,如今却已空空如也,只余一片刺骨的冰凉。车帘放下,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也隔绝了那个少年绝望的目光。车轮缓缓滚动,碾过青石板路,
发出沉闷的声响,也碾碎了柳云舒生命中所有关于阳光、柳枝和那个少年的鲜活记忆。
深宫五载,岁月无声,却比任何刀锋都更能消磨人的模样。
曾经那个眉眼灵动、带着几分娇憨的柳云舒,仿佛已被时光悄然封存。如今,
她端坐在慈宁宫偏殿的暖阁里,身着一袭素净得近乎寡淡的藕荷色宫装,
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着一支成色普通的白玉簪子,通身上下,再无半点鲜亮颜色。
窗外是宫墙圈出的四四方方的天,灰蒙蒙的,压着几缕铅色的云。初春的风吹进来,
带着料峭寒意,却再也吹不动院中那几株修剪得规矩板正的矮松。
她手里捧着一卷早已翻得起了毛边的《女诫》,目光落在泛黄的书页上,
却久久未曾移动分毫。殿内燃着淡淡的檀香,空气沉静得能听见自己轻缓的呼吸声。
五年前那个撕心裂肺的午后,那声绝望的嘶吼,
那道被死死拦在府门外的身影……这些画面如同深埋的刺,平日里不去触碰便也罢了,
可只要稍稍回想,那尖锐的痛楚依旧会瞬间贯穿心脏。她早已学会了不去想。在这深宫里,
想,是最无用的东西,也是最致命的毒药。“太妃娘娘,”贴身宫女宝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低声禀报,“时辰差不多了,该往麟德殿去了。今日新帝登基后的首次宫宴,
各宫娘娘和宗亲勋贵都得到场呢。”柳云舒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终于从书页上抬起了眼。那双眸子,依旧清澈,却像两泓深潭,沉静得不起波澜,
所有的情绪都被小心地掩藏在那片平静的水面之下。“知道了。”她的声音不高,
带着一种久居深宫养成的、恰到好处的温婉与疏离。她放下书卷,缓缓起身。宝珠连忙上前,
为她整理了一下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麟德殿内,早已是灯火辉煌,丝竹盈耳。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殿宇,琉璃宫灯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脂粉香和一种属于权力的、特有的压抑而奢华的气息。
宗室亲贵、文武重臣依序而坐,衣冠楚楚,言笑晏晏,一派盛世升平景象。
柳云舒的位置被安排在太后下首靠后的地方,一个不甚起眼却又符合她太妃身份的角落。
她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端庄仪态,
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恰到好处的浅笑,仿佛殿中的喧嚣繁华都与她无关。
太后正与新帝说话,新帝赵承稷不过十岁年纪,穿着明黄的龙袍,小脸绷得紧紧的,
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眼神却不时流露出孩童的紧张。
柳云舒的目光在新帝稚嫩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心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叹息,
随即又归于沉寂。宫宴进行到一半,觥筹交错,气氛愈加热烈。就在这时,
殿门口传来内侍一声拖长了调子的通传:“镇北将军江临风——到——!
”“江临风”三个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柳云舒的耳膜。
她端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冰霜瞬间冻结。
殿内喧哗的声音似乎也因为这名字的出现而诡异地低了一瞬,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
柳云舒强迫自己维持着端坐的姿态,指尖却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她不能失态,绝不能。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
目光循着众人的视线望去。殿门口的光影里,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
他褪去了五年前的青涩莽撞,一身玄色织金的将军常服,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
边关的风沙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肤色是久经日晒的麦色,眉骨更高,
鼻梁更挺,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他缓步走入殿内,步履沉稳,
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渊渟岳峙般的沉凝气势。腰间悬着的佩剑,随着他的步伐,
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
带着边关朔风的凛冽寒意,在殿内缓缓扫过。那目光所及之处,
喧嚣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最后,那道冰封般的视线,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
穿透了重重人影与暖融的灯火,精准无比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柳云舒身上。五年。
整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跨越了生离,横亘着死别般的身份鸿沟。
柳云舒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她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重量,冰冷、陌生,带着审视,
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刻骨的恨意?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掐住掌心,指甲深陷进肉里,那尖锐的疼痛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她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唇角努力地向上弯起,
维持着一个太妃应有的、端庄而疏离的浅笑弧度。江临风一步步走近。
他并未直接走向他的席位,反而像是被什么牵引着,脚步微顿,
方向竟是朝着她这边偏移了些许。殿内无数双眼睛都或明或暗地注视着这一幕。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丝竹声都变得遥远模糊。他终于在她座前几步远处停下。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其中,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他微微躬身,
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如同任何一个臣子向太妃行礼。然而,当他抬起头时,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牢牢锁住她的眼睛。“太妃娘娘,”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却像裹挟着塞外最凛冽的风雪,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清晰地砸在柳云舒的耳膜上,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简单的四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狠狠捅进柳云舒早已结痂的心口,再用力一剜。那刻意维持的端庄笑容几乎瞬间碎裂。
她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压制那汹涌而来的窒息感和眼眶的酸胀。
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黏腻的湿意传来,她知道自己刺破了皮肤。“托将军洪福。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飘忽得如同来自天外,
带着一种她自己都陌生的、过分平静的调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哀家尚好。
”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那上面除了冰冷和风霜,
再也找不到一丝当年为她编柳环时的温存笑意。心口那处被剜开的伤,汩汩地淌着血,
冰冷刺骨。江临风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审视,有冰封的恨,
似乎还藏着一丝更深处、几乎被磨灭殆尽的什么。然后,他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动作利落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为他预留的武将席位,
玄色的衣袍下摆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沉重的压力骤然消失,柳云舒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后背的宫装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肌肤,一片冰凉。她垂在袖中的手,
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娘娘,您的手……”宝珠不知何时已悄悄靠近,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目光落在柳云舒紧握的拳头上,
那里有殷红的血丝正从指缝间缓缓渗出。柳云舒猛地回过神,迅速将手缩回宽大的袖中,
用袖子遮掩住那点狼狈。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脸上重新覆上那层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具。“无妨。”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甚至比刚才更稳了几分。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投向那个方向。
江临风已在席位上落座。他坐姿笔挺,如同悬崖上的孤松,自斟自饮,
对周遭的喧闹敬酒视若无睹。玄色的身影在满殿华服中显得格外孤峭冷硬,
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热闹都隔绝在外。偶尔有同僚武将上前攀谈,
他也只是略略颔首,言简意赅,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疏离与沉郁,
与这歌舞升平的宫宴格格不入。柳云舒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投向殿中的歌舞。
舞姬水袖翩跹,乐声靡靡,一切都繁华依旧。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
在刚才那短短的一刻,被彻底打碎了。深宫五载辛苦筑起的平静心湖,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掀起了惊天的波澜,那冰冷的湖水,正一寸寸地淹没她的呼吸。
宫宴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在柳云舒耳边嗡嗡作响,却再也无法真正入耳入心。
她端坐着,像一个精致的人偶,维持着太妃应有的仪态,目光低垂,
落在面前案几上精致的点心上,却毫无食欲。手腕上那早已愈合的旧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提醒着她刚才那场短暂却足以撕裂心肺的重逢。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终于,
随着太后略显疲惫的一句“哀家乏了”,这场漫长的宫宴宣告结束。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恭送。柳云舒也随着众人站起,动作有些微的迟滞,仿佛关节生了锈。
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夜已深,初春的夜风带着料峭的寒意。
柳云舒在宝珠的搀扶下,沉默地走在回慈宁宫的长长宫道上。
两旁高耸的宫墙在夜色中投下巨大的、沉默的阴影,将头顶窄窄的一线星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宫灯昏黄的光晕在脚下拖曳出摇晃的影子,
寂静中只有她们两人细碎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间回荡,更添几分凄清。
宝珠小心翼翼地觑着主子的脸色。月光下,柳云舒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瓣紧抿,
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抽离了躯壳。“娘娘,”宝珠忍不住低唤,
声音里满是心疼,“您……您别太难过了。江将军他……他兴许是……”“宝珠。
”柳云舒轻轻打断她,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慎言。在这宫里,
有些事,有些人,提都不要提。”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忘了最好。”宝珠噤了声,
眼圈却红了,只能更紧地搀扶着主子微凉的手臂。主仆二人转过一道宫墙,
前面便是通往慈宁宫后苑的抄手游廊。就在此时,
一阵极轻微、却又极其突兀的破空声猛地撕裂了夜的宁静!“咻——!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殿的飞檐上疾掠而下,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那黑影的目标极其明确,
方不远处的两个小小身影——正是由乳母和几个内侍护着、准备回寝宫安歇的小皇帝赵承稷!
“有刺客!护驾——!”一个眼尖的内侍尖声嘶喊起来,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调。
变故发生得太快!乳母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将小皇帝死死搂在怀里。
几个随行的内侍惊惶失措,想要上前阻挡,却被那刺客手中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长剑轻易逼退!
剑锋带起的劲风,甚至撩动了小皇帝龙袍的衣角!刺客眼中凶光毕露,剑尖没有丝毫犹豫,
带着致命的狠辣,直刺向乳母怀中那个明黄色的、因惊恐而睁大了眼睛的幼小身影!
“陛下——!”绝望的哭喊声骤然响起。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斜刺里暴起!快!
快到超越了人眼的极限!前一瞬他还在数丈之外,
后一瞬那抹玄色已悍然切入刺客与小皇帝之间!是江临风!他竟一直未曾远离!“铿——!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在寂静的宫道上炸响!火星四溅!江临风竟是用自己的佩剑,
在电光火石间硬生生格开了那致命的一剑!巨大的力道震得刺客手腕一麻,剑势不由一偏!
然而,刺客显然是个亡命之徒,一击不中,手腕一翻,第二剑竟以更刁钻、更狠辣的角度,
如同毒蛇吐信,避开江临风的格挡,直刺他身后被护住的小皇帝!这一剑,阴险至极,
角度刁钻,江临风若要完全格挡,势必会露出更大的空门!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柳云舒眼睁睁看着那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剑尖,如同死神的獠牙,
穿过江临风因格挡而微微敞开的臂弯缝隙,
直指他身后那个小小的、因极度恐惧而僵住的身影!她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
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她,
让她无法思考,无法呼吸!“不——!”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冲破她的喉咙,
那是一种完全失控的、母兽护雏般的本能嘶喊!就在她尖叫的同时,
江临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没有选择完全回防格挡,那会来不及!
他竟在格开第一剑的余力未消之际,猛地旋身,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
硬生生地、决绝地撞向了那刺向小皇帝的毒辣一剑!同时,他空闲的左手如同铁钳般探出,
精准无比地扣向刺客持剑的手腕!“噗嗤!”是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柳云舒的尖叫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她瞳孔骤然缩紧,死死地盯着前方。江临风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却依旧如同磐石般死死钉在原地,纹丝不动!那柄淬着幽蓝寒光的剑,
深深地没入了他的右肩胛下方,剑尖甚至从他背后透出了一小截,
在昏黄的宫灯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芒!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衫,
那暗红迅速蔓延,在衣料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深色。而他探出的左手,
也如同铁箍般死死扣住了刺客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
刺客显然没料到他会用身体硬挡,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想要抽剑再刺,
手腕却被江临风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江临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剧痛让他额角的青筋瞬间暴起,
冷汗涔涔而下,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然而,他的眼神却锐利如刀,
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刺客,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悍与决绝!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被惊动的禁卫军终于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这血腥的一幕!“拿下!”禁卫统领厉声怒吼。刺客见大势已去,
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用力想要挣脱江临风的钳制。江临风闷哼一声,
伤口因对方挣扎的动作而撕裂般剧痛,鲜血涌出得更快,
但他扣住刺客手腕的手指却如同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直到几名如狼似虎的禁卫扑上来,
将刺客死死按倒在地,彻底制服。危机解除的瞬间,
支撑江临风的那股悍勇之气似乎也随之一泄。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
左手无力地松开刺客的手腕,右手拄着染血的佩剑,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大量的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呼吸也变得粗重而急促。“江将军!” “快传太医!
” 惊呼声、脚步声乱成一团。柳云舒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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