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硅基神殿的裂缝陈默的世界,是由纳米级的沟壑和精确到皮秒的电流脉冲构成的。
星海科技的无尘实验室,就是他的圣殿。空气过滤系统发出恒定的、催眠般的白噪音,
温度恒定在23摄氏度,湿度45%。他穿着连体无尘服,像个太空人,
俯身在冰冷的电子显微镜上。镜筒深处,
是一片微观的星河——他设计的7纳米AI芯片正在接受最后的“体检”。
那些比蜘蛛丝还纤细的电路,在他指尖的微调下,流淌着未来智能的血液。
屏幕上的参数瀑布般流下,绿得赏心悦目。每一个“PASS”的标记跳出,
都像敲在他心坎上的一个满意音符。“默哥,良率又爬升了0.7%!稳了!
”助手小刘的声音透过内置耳机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实验室外,等着这份报告的,
是价值千万的期权和业界更上一层楼的王座。陈默没抬头,只“嗯”了一声,
指尖在触控屏上划过一道完美的校准曲线。他享受这种绝对的掌控。在这里,变量可控,
误差可调,结果可预测。人生,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套更复杂的系统,只要算法足够精妙,
输入足够准确,输出总能导向最优解。他信奉这个,就像信徒信奉经文。口袋里的私人手机,
突然像颗烧红的铁块一样震动起来。不是工作号。这震动本身,就破坏了圣殿的和谐韵律,
带着一种蛮不讲理的、属于外面那个混乱世界的粗暴。他皱眉,
瞥了一眼——是老家邻市的区号。心脏没来由地沉了一下。姐姐陈曦。他摘下一只手套,
走到隔离间的休息区,接通。电话那头不是姐姐温软的声音,
而是姐夫张伟带着哭腔的嘶哑:“小默!小默你…你得救救你姐!急性髓系…白血病!
医生说…说最好的那个进口靶向药,叫什么…维奈克拉?一盒…一盒就他妈好几万!
一个疗程下来…医生初步算…得…得一百二十万!医保…医保报不了多少啊!
” 声音被绝望揉搓得不成样子,背景是医院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和隐约的哭声。
一百二十万。陈默感觉脚下的防静电地板似乎瞬间变成了流沙。
实验室恒定的白噪音突然变得刺耳,像故障服务器的尖叫。他脑子里那台精密的超级计算机,
第一次出现了蓝屏般的死寂。屏幕上那些代表成功的绿色“PASS”标记,
此刻扭曲成一张张嘲笑的鬼脸。“姐夫…别慌。” 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陌生而遥远,
像隔着厚厚的玻璃,“钱…我来想办法。” 挂断电话,冰冷的塑料机身硌着他的掌心。
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缓缓滑坐下去,昂贵的无尘服蹭在地上也浑然不觉。想办法?
他能想到的所有“合法”路径,在他超频运转的大脑里瞬间被模拟完毕:积蓄杯水车薪,
亲戚们都是普通人家,借遍也凑不够零头;卖房?老家那套父母留下的老房子,
顶天三四十万,远水解不了近渴;公司预支?星海规矩森严,绝无可能;贷款?
他这种刚崭露头角的工程师,银行能给多少?杯水车薪。绝望像冰冷的液态金属,
顺着脊椎往上爬。就在这冰冷的绝望里,一个危险的念头,像电路板上不该出现的幽灵信号,
顽强地闪烁起来——他想起上周,在某个行业小群里,
一条极其隐晦的消息:“高价诚聘顶级芯片专家,短期项目,解决特定瓶颈,
酬劳绝对优厚市场价3倍起”,联系人只留了个代号“K”。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竞争对手,灰色地带,甚至…商业间谍。换做从前,
他会对这种信息嗤之以鼻,像清除病毒一样从意识里删除。
但现在…“一百二十万”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他猛地站起来,
走回操作台前。不是看芯片,而是打开了电脑上一个加密的建模软件。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不是写代码,
部监控的漏洞、被发现的概率、法律后果…甚至包括了“K”这个中间人可靠性的模糊评估。
屏幕上,复杂的蒙特卡洛模型开始运行,无数条概率线疯狂跳动、交织。几秒钟后,
一个结果跳了出来:被抓捕或暴露的风险概率 < 0.3%。那个小于号,
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一个魔鬼的邀请函,在他视网膜上灼烧。0.3%… 近乎于零。
在他处理过的无数技术风险里,这属于“可接受范围”。他关掉模型,屏幕暗下去,
映出他自己有些苍白的脸。眼神深处,那属于工程师的、对可控性的顽固信仰,
和对血亲无法割舍的焦灼,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核战争。最终,他拿起那个私人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仿佛一个世纪,然后,点开了那个隐藏的联系人“K”,
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项目,接。具体需求?”发送键按下的瞬间,
实验室恒定完美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低了几度。他把目光重新投向电子显微镜。
那片精密的微观世界依然璀璨,但在他眼中,已经蒙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阴霾。他下意识地,
紧紧握住了口袋里,姐姐陈曦送他的、一枚小小的、刻着“平安”二字的旧银质U盘挂坠,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枚U盘,是他冰冷技术世界里,为数不多的。
第二章 归零与“橄榄枝”陈默像一台过载的服务器,
在合法与非法的夹缝里超频运转了三个星期。那个灰色项目本身,对他而言,
技术难度甚至不如星海实验室里的日常挑战。
对手公司“黑曜科技”提供的环境和设备堪称顶级,
保密措施也严密得像铁桶——至少表面如此。他沉浸在攻克一个又一个技术瓶颈的快感里,
暂时麻痹了那如影随形的负罪感。当最后一组测试数据完美通过,
“K”那张藏在加密通讯软件后面的脸发来确认信息时,一笔远超预期的巨款,
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他用假身份开设的海外账户。看着手机银行里那一长串冰冷的数字,
陈默没有喜悦,只有一种虚脱般的麻木和隐隐作呕。钱够了,姐姐有救了。代价呢?
他不敢深想。代价来得比他最糟糕的模拟还要快,还要冷酷。
就在他完成项目的第四十八小时,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一清晨。
他刚踏入星海科技那气派非凡的玻璃幕墙大堂,甚至还没来得及刷员工卡,
两名穿着黑色西装、表情如同AI生成的安保人员就无声地出现在他两侧。没有多余的言语,
只有不容置疑的手势:“陈工,请跟我们走一趟。”没有去他熟悉的研发大楼,
而是被直接带到了集团深处那间令人不寒而栗的“合规与调查部”。冰冷的会议室里,
等待他的是法务总监、人事总监,还有两名眼神锐利如鹰的集团安全主管。桌面上摊开的,
不是他引以为傲的芯片设计图,而是几张打印出来的、他与“K”的加密通讯记录截图,
以及他海外账户异常的流水证明。证据链清晰、精准、致命,像一套设计完美的逻辑电路,
把他牢牢锁死在被告席上。“陈默工程师,”法务总监的声音毫无波澜,
像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基于充分的证据,
集团认定你严重违反竞业禁止协议及保密条款,涉嫌商业间谍行为。
依据劳动合同及法律法规,即时解除与你的劳动关系。同时,
集团保留追究你刑事责任及民事赔偿的权利。这是解雇通知和相关法律文件,请签字。
”“嗡——”陈默脑子里那台超级计算机彻底死机了。他以为自己算尽了风险,
却唯独没算到,人性的复杂。他更没算到,星海的监控网络,比他模型里模拟的,
要深、要广、要无情得多。那0.3%的概率,在集团强大的法务和情报机器面前,
脆弱得像个笑话。签字笔握在手里,重若千斤。他签下的不是名字,
过去十年用无数个日夜、无数行代码堆砌起来的一切:荣誉、前途、在这个行业立足的根基。
当他走出星海大厦时,阳光刺眼得过分。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曾被他视为“硅基神殿”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
像一块巨大的、拒绝融化的冰。他知道,他的名字,连同那三项专利,
此刻正被制成一份份“行业警示通报”,以光速飞向这个圈子里的每一家公司。技术污点,
终身烙印。他,被彻底“归零”了。接下来的日子,是灰色的。
他像幽灵一样处理了姐姐的医药费,把剩下的钱留给姐夫应付后续治疗,
自己则蜷缩在租来的小公寓里,拉紧窗帘,隔绝世界。求职邮件石沉大海,
猎头电话一听他的名字就迅速挂断。昔日称兄道弟的同行,朋友圈都对他设置了不可见。
世界对他关上了所有写着“体面”和“技术”的门窗。绝望,不再是冰冷的液态金属,
而是凝固的、沉重的混凝土,一层层浇筑在他的心上。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凝土即将封顶时,
手机响了。一个他几乎要遗忘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张磊。大学同窗,
睡在他下铺四年的兄弟,毕业后进了南方一家“科技公司”,据说混得不错,但联系渐少。
“喂?默哥?是…是陈默吗?”张磊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久别重逢的热络,
穿透了陈默周身的死寂。陈默喉咙发紧,半晌才挤出一个沙哑的“嗯”。“哎呀!
可算打通了!默哥,你…你的事情我听说了点,星海那帮孙子,真他妈不是东西!
”张磊的语气充满了义愤填膺,“兄弟我听了都替你憋屈!凭你的本事,到哪儿不是香饽饽?
是他们有眼无珠!”陈默沉默着,像一截枯木。这些廉价的安慰,此刻听起来像针扎。
“默哥,别灰心!天无绝人之路!兄弟这儿,就有一个天大的机会,专门给你留着的!
”张磊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蛊惑的兴奋,“你知道‘前程科技’吗?我们公司!
现在跟政府合作一个国家级重点‘AI教育扶贫’项目!就是用最前沿的人工智能技术,
给偏远山区的孩子带去优质教育资源!改变命运啊!这格局,这意义,
不比你在星海给资本家造芯片强百倍?”“AI教育…扶贫?”陈默死水般的心里,
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这是他内心深处残存的一点火苗——技术,不该只为利润服务,
它应该有能力去照亮更黑暗的角落。这点理想主义的余烬,在绝望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明亮。
“对!千真万确!红头文件我都见过!我们公司现在是重点扶持对象,资金雄厚得很!
”张磊趁热打铁,“项目急需你这样的顶级AI芯片专家!技术总监的位置,虚位以待!
待遇?嘿,包你满意!年薪这个数起!”他报了一个让陈默心脏漏跳一拍的数目,
远超他在星海的巅峰时期,“而且,项目紧急!只要你点头,预付三个月薪水都没问题!
默哥,这是老天爷给你开的另一扇窗啊!既能施展才华,又能真正做点有意义的事,
还能…解决你的燃眉之急,对不对?”预付薪水…解决燃眉之急…姐姐后续的治疗费,
姐夫电话里越来越沉重的叹息…陈默的呼吸急促起来。希望,像黑暗中陡然亮起的诱蛾灯,
灼热得让人眩晕。但工程师的本能,还是让他保留了一丝残存的警惕。
“张磊…项目具体在哪儿?资料…能先看看吗?”“嗨!核心项目,保密等级高!
资料都在公司内网,外头看不了!项目基地在永宁,一个山清水秀搞研发的好地方!你来了,
什么都清楚了!”张磊的语气不容置疑,“默哥,信我!咱们四年兄弟,我能坑你?
机票我马上给你订好!明天!就明天!时间不等人啊!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呢!
要不是咱这关系,这肥差能轮得到谁?”电话那头,
张磊还在滔滔不绝地描绘着宏图伟业和兄弟情谊。陈默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变幻不定的光带,
像一条通往未知的、闪着诡异磷光的河。他太累了。累于无休止的拒绝,累于沉重的债务,
累于姐姐病床边无声的谴责。张磊描绘的那个“用技术改变贫困”的图景,
像一剂强效的麻醉药,暂时麻痹了那如影随形的绝望和隐隐的不安。那点残存的警惕,
在“兄弟情谊”、“国家项目”、“高薪”、“预付”和“燃眉之急”的多重夹击下,
脆弱得像风中残烛。也许…这是命运给他的一次“容错”机会?
一次用技术赎罪、重新开始的契机?他闭上眼,姐姐苍白虚弱的脸,
和电子显微镜下那片璀璨的芯片星河,在脑海中混乱地交织。最终,对深渊的恐惧,
压倒了那微弱的理性警告。他需要抓住点什么,哪怕…那可能是一根带着倒刺的毒藤。
“…好。” 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把航班信息发我。”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
像一声丧钟的余韵。他看着张磊发来的航班信息,目的地:永宁。
他机械地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动作僵硬。那枚刻着“平安”的旧银质U盘挂坠,
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硌得生疼,仿佛是他与过去那个“干净”世界最后的、脆弱的连接点。
他踏上飞机的舷梯,身后是他崩塌的旧世界,前方,是名为“前程科技”的未知世界。
第三章 逻辑陷阱的温柔绞索飞机舷窗外的景象,从繁华都市的钢铁森林,
一路褪色成单调乏味的黄褐色丘陵。
当陈默拖着行李箱走出永宁那个透着上世纪气息的小机场时,
一股混杂着煤灰、尘土和某种发酵酸菜味道的空气,猛地灌了他一鼻子。
没有张磊电话里吹嘘的“山清水秀”,目之所及,是低矮的、蒙着一层灰的楼房,
坑洼的路面,和路边神情麻木的行人。一辆掉了漆、车窗糊满油污的破面包车,
像个垂死的甲壳虫,吭哧吭哧地停在他面前。车门拉开,张磊那张熟悉的脸探出来,
笑容堆得比城墙还厚实:“默哥!可算到了!辛苦辛苦!”他跳下车,
不由分说地抢过陈默的行李往后备箱塞。那热情劲儿,让陈默心头那点残存的不安,
像被风吹的烛火,又晃了晃。车子在颠簸中钻进迷宫般的城中村小巷,
最终停在一栋墙皮剥落、窗户用塑料布糊着的三层民房前。铁门锈迹斑斑,
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呻吟。门后的景象,让陈默浑身血液瞬间凉了一半。
没有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没有服务器机柜的嗡鸣。
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汗臭味和过期方便面汤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咙发紧。
昏暗的灯光下,十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或坐或蹲在地上,眼神空洞,
却又在看到他这个“新人”时,骤然亮起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带着审视和饥渴的光。
墙壁上,贴着几张手写的、字迹歪扭的标语:“改变家族命运,就在当下!”。
“欢迎陈总监!”张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表演般的亢奋,
“这位可是咱们‘前程科技’重金挖来的AI技术大牛!星海科技的前核心!
以后咱们的‘AI教育大业’,就靠陈总监带领大家腾飞了!”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
带着一种麻木的节奏感。陈总监?陈默感觉自己像个被推上戏台的小丑,穿着不合体的戏服。
他猛地转头看向张磊,眼神锐利如刀:“张磊!研发中心呢?设备呢?项目资料呢?!
”张磊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甚至更“真诚”了。他亲热地搂住陈默僵硬的肩膀,
力气大得惊人:“默哥,别急嘛!核心项目,保密!这儿是临时基地,精英都在这里起步!
条件艰苦点,正好磨炼意志!来来来,先安顿,待会儿李姐亲自给你‘开光’,
讲讲咱们的宏图伟业!” 不由分说,
把他推进了一间挤着七八个人的、散发着馊味的通铺房间。那张“兄弟脸”,
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种被狂热信仰彻底重塑后的、非人的笃定和冰冷。陈默的心,
彻底沉到了冰窖底。他知道,自己掉进来了。
掉进了一个远比星海指控更肮脏、更黏稠的陷阱。所谓的“安顿”,
就是在地上铺一张散发着霉味的草席。陈默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弄着坐下,
身边挤着几个眼神同样茫然又带着一丝希冀的年轻人。很快,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套裙、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一种训练过度的、近乎慈祥的笑容,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个人的脸,
最终精准地落在陈默身上。她就是“李姐”。没有讲台,李姐就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屋子中央,
像拉家常一样开了口,声音温和得像掺了蜜的温水。“兄弟姐妹们,新朋友来了,
咱们再唠唠心里话。我知道,大家伙儿能聚到这儿,都不容易。谁不是带着一肚子委屈,
一身的伤啊?”她目光扫过陈默,仿佛能透视他灵魂里的狼狈,“就说咱们新来的陈总监,
顶尖的技术人才啊!在星海那样的大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呢?资本家翻脸不认人!
一点小错,往死里整!行业封杀!这叫啥?这叫卸磨杀驴!
这叫体制对寒门贵子的系统性压榨!”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
精准地扎在陈默最痛的伤口上——他被星海“迫害”的屈辱感和走投无路的绝望。
“再说说咱们自己,”李姐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悲悯,“想想咱们的老家!想想咱们的爹娘!
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供咱们读书,图啥?不就图咱们有出息,能改变命运,
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吗?”她的目光像温暖的探灯,一个个扫过在场的人,
最后又回到陈默脸上,停留得更久,带着洞悉一切的怜悯,“可是呢?咱们出息了吗?
咱们让爹娘享福了吗?没有!别说享福了,家里有个病有个灾,咱们拿得出钱吗?
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咱们心里不疼吗?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像不像刀子割心啊?
”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哽咽的磁性。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抽泣声零星响起。
陈默的拳头在身侧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姐姐苍白的脸、姐夫绝望的嘶吼,
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那种深入骨髓的无能感和负罪感,被李姐的话无限放大,
像潮水般淹没了他。“还有咱们自己!”李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控诉,
“寒窗苦读十几年,名校毕业!结果呢?挤破头进个公司,996当牛做马!
老板开豪车住别墅,咱们呢?拿着仨瓜俩枣的工资,交完房租还完贷,还剩几个子儿?
买得起房吗?结得起婚吗?生得起娃吗?社会给过咱们这些寒门出来的孩子公平的机会吗?
没有!它只给咱们画了个大饼,然后设置了一层层看得见摸不着的玻璃天花板!
” 她挥舞着手臂,像在指挥一场无声的控诉交响乐。陈默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星海那冰冷的解雇书,求职网站上无数个“已读不回”,
银行卡里越来越少的数字… 李姐描绘的,正是他刚刚经历、痛彻心扉的地狱图景。
他赖以支撑自己前半生的“知识改变命运”的信仰,在此刻被李姐的话术砸得摇摇欲坠。
“但是!”李姐猛地站起身,声音如同惊雷,带着一种救世主般的激昂,
“‘前程科技’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一个打破这吃人链条的机会!
一个真正公平、靠双手和智慧就能改变自己、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它不看出身,不看背景,
只看你有没有决心,有没有勇气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的目光再次锁定陈默,
炽热得几乎要将他点燃,“陈总监!你的才华,你的技术,在星海是为资本家造富!在这里,
是为千千万万贫困山区的孩子点燃希望!是在做功德无量的善事!这才是技术真正的价值!
这才是你人生真正的‘容错’和重启!”就在这时,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但努力想显得“成功”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李姐脸上立刻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看!我们的榜样来了!焦帅经理!
同样是985高材生,同样是被大厂‘优化’出来的技术精英!
同样家里有生病的母亲等着救命钱!他比你们早来三个月!看看他现在的状态!
”焦帅挺直腰板,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亢奋的自信。他走到前面,
声音洪亮:“感谢李姐!感谢公司!三个月前,我比在座的各位还要绝望!母亲尿毒症,
一周三次透析,我连工作都没了!是‘前程科技’,是‘AI教育扶贫’这份大爱的事业,
给了我新生!我现在,月收入已经突破五十万!不仅解决了母亲的医药费,
还在老家县城付了首付!下个月,我就能把母亲接到新房子享福了!” 他挥舞着手机,
屏幕上是一张PS痕迹明显、但足以唬人的银行流水截图。他的眼神扫过陈默,
带着一种“同类”的认同和鼓励。陈默的脑子像过载的CPU,疯狂运转。本能告诉他,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浓烈的不对劲!逻辑漏洞太多了!国家级项目在这种破地方?
核心团队睡大通铺?焦帅那身廉价西装和他吹嘘的收入严重不符!还有那张流水截图,
像素和字体都透着虚假!
他下意识地运用起技术思维去“debug”——“焦帅案例”就是最大的系统漏洞!
他死死盯着焦帅,目光像探针,试图扫描出这个“成功标本”身上的每一个BUG。突然,
他的目光定格在焦帅刻意露出的手腕上——那块象征成功的“劳力士”。
秒针…似乎…根本没动?在焦帅挥手时,那根细细的秒针,凝固在表盘的某个刻度,
像个僵死的装饰品!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陈默的脊椎猛地窜上天灵盖!假的!
连这最后一点“成功”的象征,都是假的!焦帅,这个活生生的“榜样”,
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引诱他这类人上钩的诱饵!他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
从内到外都冷透了。他引以为傲的技术思维,他赖以分析世界的逻辑工具,在这个魔窟里,
反而成了让他看清自己处境多么绝望的刑具!李姐还在激情洋溢地总结着,
房间里其他人已经被焦帅的“成功”刺激得呼吸粗重,眼神狂热。
陈默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草席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晕眩,
不是因为饥饿或疲惫,而是因为精神世界正在遭受一场精密而残酷的定向爆破。
被体制抛弃的绝望、社会对寒门的不公——这三根支撑他作为一个“人”存在的柱子,
在李姐温柔而致命的话术下,正在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
用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藏在贴身口袋里的那枚旧银质U盘挂坠。“平安”两个字,
硌着他的指腹,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去那个“真实”世界的刺痛。他闭上眼睛,
在脑海中,一行行冰冷而决绝的代码开始自动生成——不是解决问题的代码,
而是一段充满了讽刺和绝望的伪代码,这行代码没有出口。就像他此刻身处的绝境。绞索,
正温柔地、一寸寸地收紧。第四章 秽土重生陈默在粪坑那令人作呕的冰冷黏腻里,
不知道蜷缩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孔不入的恶臭像有生命的黏液,
钻进他的鼻腔、口腔,甚至每一个毛孔。意识在晕厥的边缘反复横跳,每一次下沉,
都仿佛要溺毙在这污秽的深渊里。只有右手里死死攥着的那枚旧银质U盘挂坠,
被汗水、污泥和他掌心的血浸泡着,“平安”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一下下烫着他麻木的神经。*姐…我还不能死…不能…*这念头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却硬生生把他从溺毙的边缘拽回来一丝清明。他不能死在这里,像条无名无姓的蛆虫,
烂在这肮脏的坑底。他欠姐姐一条命,欠自己一个“错误”的终结——哪怕终结的方式,
是爬出这地狱。头顶突然传来铁盖被掀开的刺耳摩擦声,
一道昏黄的手电光柱粗暴地捅了下来,像搅屎棍一样在他脸上乱晃。“操!真他妈在这儿!
臭死了!”是看守大刘的声音,带着被熏到的暴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他们怕他真死在这儿,麻烦。几根粗糙的棍子伸下来,毫不留情地捅在他身上、腿上。
“滚上来!装什么死狗!”陈默没有反抗,任由棍子戳打。他像一摊没有骨头的烂泥,
被连拖带拽地弄了上去,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刺骨的寒意和新鲜的恶臭空气一起涌入肺腑,刺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眼泪鼻涕混着污秽糊了一脸。“默哥!你这又是何苦呢!”张磊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种夸张的痛心疾首,蹲在他面前,手里竟然还拿着块湿毛巾,作势要给他擦脸。
陈默猛地别开头,动作牵扯到浑身的伤痛,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
狠狠剐过张磊那张虚伪的脸。张磊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兄弟情深”瞬间冻住,慢慢剥落,
露出底下那层属于“张经理”的、评估货物般的冷漠。“李姐要见你。单独聊聊。
”所谓的“单独聊聊”,是在楼梯间下面一个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黄灯泡的狭小储藏室,
空气浑浊得能拧出馊味。李姐坐在唯一一张破凳子上,脸上没了那种慈祥的假笑,
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悲悯的审视,像医生在看一具顽固的病灶。“陈默啊,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裹着糖衣的砒霜,“我知道你心里苦,有委屈,有怀疑。
这很正常。哪个刚接触伟大事业的人,没有个思想斗争的过程?”她身体微微前倾,
目光像探针,试图刺穿陈默的防御,“但你要明白,你现在走出去,是什么下场?
星海的官司等着你,行业没人敢要你!高利贷追着你!你姐姐那病…后续的治疗费,
天文数字!你拿什么填?靠去工地搬砖?还是去当三和大神?”每一个字,
都像精准的手术刀,切割着陈默最脆弱的神经。尤其是“姐姐的病”和“高利贷”,
那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陈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垂下了眼睑。
李姐捕捉到了这细微的颤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留在这里,陈默。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充满力量和蛊惑,“‘前程科技’是你的避风港,
也是你唯一翻身的机会!你的技术,在这里能创造真正的价值!
想想那些等着被AI教育改变命运的山区孩子!想想你姐姐!只要你能沉下心,做出成绩,
公司可以预支你一大笔钱,解决你姐姐的医药费!这是合同!白纸黑字!
”她变魔术般拿出一张打印纸,上面盖着那个粗制滥造的“前程科技”红章。
预支医药费…解决姐姐的困境…这诱惑像伊甸园的毒蛇,在陈默濒临崩溃的心防上嘶嘶吐信。
他抬起浑浊的眼,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又看看李姐那张写满“真诚”和“大义”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让他想放弃挣扎,签下这卖身契,
换取片刻虚假的安宁。但下一秒,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在门口阴影里的大刘。
大刘的手腕上,赫然戴着那块属于“榜样”焦帅的、不会走字的假劳力士!
焦帅这个“成功标本”已经被榨干了利用价值,连最后的道具都被剥夺了!
一股冰冷的恶心感猛地冲上陈默的喉咙。这所谓的“公司”,所谓的“事业”,
不过是一个赤裸裸的、吞噬一切的黑洞!签了这张纸,他和姐姐,都将被彻底嚼碎,
连渣都不剩!不能签!死也不能签!求生的本能,混合着对姐姐的责任,
和对这群吸血鬼深入骨髓的憎恶,像一针强效肾上腺素,猛地打入他麻木的神经。他必须逃!
立刻!马上!“我…我签…”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他努力挤出一点驯服的、带着悔意的表情,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李姐…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外面…确实没活路…”他伸出手,颤抖着,
去接那张纸和笔。李姐和张磊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胜利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