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那喧嚣的声浪，简直要把贴着廉价瓷砖的天花板给掀翻。无数张嘴巴在开合，
咀嚼声、勺盘碰撞声、还有各种分贝的笑骂和闲聊，混在一起，
形成一种令人头脑发胀的、属于青春期的独特轰鸣。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油炸气味，
油腻腻地附着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我端着那个沉甸甸、边缘磕了个小豁口的餐盘，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缝隙里艰难地挪动。
盘子里可怜巴巴地躺着几根蔫头耷脑的青菜和一勺油光锃亮的土豆丝。开学第一天，
食堂的战场就如此硝烟弥漫。我像一条逆流而上的小沙丁鱼，小心翼翼，
唯恐一个不慎就撞翻哪位“大佬”的饭碗，引来无妄之灾。“借过，
麻烦借过一下……”我压低声音，
试图从两个正唾沫横飞讨论着昨晚球赛的高大男生中间挤过去。
他们的身形像两座移动的铁塔，几乎封死了通道。就在我成功钻过“铁塔”缝隙，胜利在望，
距离那个散发着诱人肉香的炸鸡腿窗口只有几步之遥时，头顶的天空——准确地说，
是食堂天花板上那盏积满灰尘、光线昏黄的白炽灯——骤然暗了下来。
一个巨大、油腻、还带着惊人热度的不明飞行物，带着一股毁灭性的气势，从天而降！
“哐当！”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眼睁睁看着那个闪耀着油光、炸得金黄酥脆的巨型鸡腿，像一颗失控的小行星，不偏不倚，
精准地砸在我的脑门正中央。滚烫的油脂瞬间四溅，粘稠的酱汁顺着我的额角、鼻梁、脸颊，
一路滑腻腻地流淌下来。额头上被砸中的地方先是麻木，紧接着是火辣辣的钝痛。
餐盘脱手而出，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土豆丝和青菜可怜地泼洒一地。
整个喧嚣的食堂，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住了喉咙。
所有的咀嚼声、谈笑声、餐具碰撞声，戛然而止。几百道目光，带着惊愕、好奇、幸灾乐祸，
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头顶那个滑稽又油腻的鸡腿上。我僵在原地，
像一尊刚出土的、头顶贡品的陶俑。死寂只持续了一秒。“噗——哈哈哈！
”不知是谁第一个没憋住，短促的笑声如同引爆了一颗炸弹。紧接着，
哄堂大笑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席卷了整个食堂。那笑声震耳欲聋，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无顾忌，几乎要把房顶掀翻。“卧槽！这什么操作？鸡腿开瓢？
”“哈哈哈快看快看！鸡腿成精了！长他头上了！”“哥们儿，新发型挺别致啊！
食堂特供鸡腿帽？”“这准头！大妈，您是国家队退役的吧？
”各种怪叫和调侃从四面八方涌来。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滚烫的程度远超头顶鸡腿的温度。
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那些刺耳的笑声，什么都听不清了。羞耻感像无数细小的针，
密密麻麻地扎遍全身。我甚至能感觉到酱汁正沿着我的鬓角，缓慢地、粘腻地往下淌。
“哎哟喂！对不住对不住！”一个裹着白色围裙、身材敦实的大妈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
手里还抓着一把巨大的长柄勺子，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歉意，“手滑了手滑了！同学你没事吧？
快擦擦！”她手忙脚乱地扯过一把油腻腻的抹布，作势就要往我脸上招呼。“没…没事！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退一步，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顶着那滑腻腻、沉甸甸的“鸡腿皇冠”，顶着几百双眼睛的注目礼和那几乎掀翻屋顶的哄笑，
我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逃离！立刻！马上！我猛地弯腰，
胡乱抓起地上那个已经空空如也、沾满油污的餐盘，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低着头，
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食堂大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身后，那巨大的笑声浪潮，
依旧一波高过一波地拍打着我的后背，推着我狼狈逃窜。---第二天清晨，
阳光带着初秋的微凉，斜斜地穿过教室窗棂，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我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尽量降低存在感，
只希望昨天那场“食堂惨剧”能像粉笔字一样被时间擦掉。然而，
教室里的气氛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蚊蚋，
在安静的早读时间里嗡嗡作响，断断续续地钻进我的耳朵。那些声音刻意压得很低，
却又带着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和敬畏。“……就是那个？看着不像啊……”“嘘！小声点！
人不可貌相懂不懂？”“听说昨天在食堂，新来的那个‘天哥’，
直接把食堂大妈扣的鸡腿当头盔戴了！”“真的假的？这么猛？那大妈不得吓死？”“何止！
据说是大妈不小心惹到他了，他一个眼神过去，大妈手一抖，鸡腿就飞他头上了！
人家面不改色心不跳！”“卧槽！这气场！不愧是‘霸天哥’！”“霸天哥”？什么玩意儿？
我听得一头雾水，心里却莫名地开始打鼓。难道……他们议论的对象……是我？不可能吧？
就因为一个砸脑袋上的鸡腿？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昨天被砸的地方还有点隐隐作痛。
周围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瞟过来，带着探究、好奇，甚至一丝丝……畏惧？这感觉太陌生了，
陌生得让我浑身不自在。正当我如坐针毡，试图把自己缩进课本后面时，
教室门口的光线一暗。几个人影出现在那里，为首的那个，仿佛自带聚光灯效果，
瞬间吸引了全班的目光。是苏晓晓。她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成马尾，
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姣好的面容。作为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兼公认的“女神”，
她身上总有种沉静而疏离的气质。但此刻，她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凝重。
她身后跟着两个男生，一个高大健硕像座铁塔后来我知道他外号“金刚”，
另一个则瘦得像根竹竿外号“竹竿”，两人眼神躲闪，明显有些紧张。
苏晓晓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教室，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我的脸上。她的眼神复杂，带着审视，
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完了，
她该不会也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吧？在全班同学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苏晓晓迈开步子，
径直朝我走来。高跟鞋学校允许穿的那种矮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她在我座位前站定，微微俯身，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落针可闻的教室：“林默同学？”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能麻烦你……出来一下吗？学生会有点事情，想和你……谈谈。”“谈……谈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又来了。
苏晓晓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侧身让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金刚和竹竿在她身后，
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那目光里有紧张，有戒备，甚至还有一丝……崇拜？
在全班同学无声的注目礼中，我硬着头皮站起来，顶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含义不明的视线，
像个即将押赴刑场的囚徒，一步一步，僵硬地跟着苏晓晓和她那两个“哼哈二将”，
走出了教室。走廊的光线比教室里明亮许多，却更让我无所适从。苏晓晓在前面带路，
脚步很快。金刚和竹竿一左一右地跟在我身后，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既不太近显得冒犯，
又不太远失去控制。这种无形的“押送”感让我头皮发麻。我们一路沉默，穿过喧闹的走廊，
走向相对僻静的学生会办公室方向。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我们几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过道里回响。
就在我们即将拐进通往学生会办公室那条安静走廊的转角时，金刚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猛地加快脚步，从后面绕到我身侧。
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堆起一个过于热情以至于显得有些扭曲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讨好：“天……天哥！”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神飘忽，
手忙脚乱地在自己校服口袋里摸索着，“那个……初次见面，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他掏了半天，
终于摸出一包皱巴巴、一看就是偷偷从家里顺出来的……软中华香烟！
他小心翼翼地捏出一根，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
以一种与其体型极不相称的、近乎虔诚的姿态，哆哆嗦嗦地递到我面前。“天哥，
以后……以后在这片儿，还请您多多关照！兄弟们就靠您了！
”香烟的过滤嘴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子。浓烈的烟草味混杂着他身上微微的汗味，扑面而来。
我看着那根微微颤抖的香烟，
再看看金刚那张写满了“江湖义气”和“小弟求罩”的紧张面孔，大脑彻底宕机了。
“陈霸天”？香烟？罩着他们？无数个巨大的问号在我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
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昨天是鸡腿，今天是香烟？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走廊里最后一点喧嚣。这间屋子不大，
靠墙摆着几张旧办公桌，文件堆得有些凌乱。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苏晓晓径直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后面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一副公事公办的谈判架势。金刚和竹竿则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垂手肃立在她身后，
眼神依旧在我身上逡巡，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敬畏、紧张，还有一丝丝期待。“林默同学，
”苏晓晓开口了，声音清晰冷静，像冰镇过的玻璃，“请坐。
”我僵硬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感觉那硬邦邦的椅面硌得慌。屁股只敢挨着半边。
“开门见山吧。”苏晓晓直视着我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
“关于最近校内的一些……传闻，学生会希望和你进行一次坦诚的沟通。
”我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手心开始冒汗。传闻？果然还是食堂那件事发酵了？
“我们理解，”苏晓晓的措辞很官方，也很谨慎，“像您这样的……人物，
”她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低调行事是常态。但是，您的到来，
以及昨天在食堂展现出的……嗯……‘风采’，已经在同学中引起了相当程度的关注和议论。
”她拿起桌上的一支笔，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经末梢上。“学生会的主要职责，是维护校园的正常秩序和良好氛围。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我们不希望因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或者某些……‘特殊人物’的介入，导致同学们之间产生恐慌，
或者出现一些……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摩擦。”她身体微微前倾，
目光更加专注地盯着我：“所以，我们希望能和您达成一个共识，或者说，一个君子协定。
”我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像一面小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什么协定？
让我别打架？可我根本不会打架啊！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只能发出一个干涩的单音：“……啊？”苏晓晓似乎把我的茫然当成了某种深沉的城府，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我们只希望，林默同学，或者说，
‘天哥’……” 她再次强调了那个让我头皮发麻的称呼，
“您能约束一下您……和您可能带来的影响。大家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学生会这边，
在一些日常事务上，也会给予您……适当的便利。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站在我身后、表情复杂的金刚和竹竿，
那两人立刻挺直了腰板。我彻底懵了。约束影响？便利？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用流言蜚语编织成的蜘蛛网里，越挣扎缠得越紧。
我试图解释：“不是，苏晓晓同学，你们真的搞错了！我……”“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敲门声猛地打断了我的话，也打破了办公室里凝滞的空气。
门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一个高大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是体育组的张老师，人称“张大炮”，人如其名，嗓门洪亮，脾气火爆，
常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运动服。“苏晓晓！学生会人呢？
”张老师的大嗓门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似乎都簌簌往下掉。他目光如电，
瞬间就锁定了坐在苏晓晓对面的我，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立刻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如同猎人发现了稀有的猎物。“哎呀！‘霸天’同学！原来你在这儿！太好了！
可让我一通好找！”张老师几步就跨到我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劲风，
“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我的肩膀上。这一巴掌力道十足，拍得我肩膀一沉，半边身子都麻了，
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我倒抽一口冷气，感觉肩胛骨都在呻吟。
张老师完全没在意我龇牙咧嘴的表情，他俯下身，
那张因常年风吹日晒而显得黝黑粗糙的大脸凑得极近，带着一股浓烈的汗味和兴奋的气息，
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脸上：“‘霸天’啊！下周就是跟隔壁三中的篮球赛了！那群小子，
去年仗着有个傻大个中锋，狂得没边！今年，看你的了！”他激动地又拍了我一下，
这次稍微轻了点，但依旧让我眼前发黑，“听我的，到时候上场，什么战术啊、配合啊，
都先放一放！你就往篮下一站！就用你这个……这个！”他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我的“威慑力”，“用你这个‘气势’！懂吗？
就用你这个‘人形凶器’的气势，往那儿一戳！眼神！眼神要凶！要狠！
要让他们看一眼就腿软！就哆嗦！让他们知道，咱们一中，
今年来了个惹不起的‘镇校之宝’！不战而屈人之兵！明白吗？”人形凶器？镇校之宝？
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唾沫横飞、激情四射的张老师，
又看看旁边表情严肃、显然对此“战略”深表认同的苏晓晓，
以及她身后那两个对我投来无限崇拜目光的金刚和竹竿。肩膀的疼痛还在蔓延，而我的大脑，
已经彻底被这魔幻的现实轰成了一片空白。解释？在这个“人形凶器”的设定面前，
我的任何辩解，似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蚊蚋的嗡鸣。
---金色的阳光透过礼堂高大的窗户，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柱。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主席台上，巨大的红色横幅悬挂着——“热烈庆祝建校XX周年文艺汇演”。台下，
黑压压坐满了全校师生，嗡嗡的交谈声汇聚成一片低沉的海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