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能唠那年,我给中度自闭的同桌讲成了轻度。
后来。
他妈找我,说他要出国了。
我立马接话:
我懂,阿姨。
一百万,离开你儿子,是叭?
坐在后面偷听的陈然哭了。
吓死。
还以为谁家水壶烧开了。
1
高二,班里来了个大帅哥。
叫陈然。
长得挺帅,一米三,窄腰肩宽。
可惜一句话没说。
等老班介绍完,我立马举手: 老班,建议这位陈同学和我们班女生轮流坐回同桌,方便快速和大家交流感情
说完。
听取男生们切声一片。
陈然盯着脚面,面无表情。
老班一口回绝我为女生谋福利的建议,带他去了超绝后排单人位。
入座后,他开始盯着窗外。
一盯就是一整天。
我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一有空,我就扭头介绍我自己。
宋楠桥,命里缺木,所以有两个木。
怕他不会写,用记号笔在笔记本上大大写了三个字,塞到他书本第一页。
2
高三,班里同学都受过我的迫害,不愿和我同桌。
直到我将年级第一的学神,拉下神坛,老班终于坐不住了,安排我和陈然一桌。
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毕竟上学时班里唯一的自来水管都被我说漏过。
但陈然比水管还闷。
他还是一如既往,看着窗外,用他清晰的下颚线俯视我。
我想。
迟早得颈椎病。
我试探着用辣条递到他面前: 嘿,吃不吃?
他不说话。
……
我忍。
下课,我找他借笔记。
他: ……
我:
被人从头到尾地忽视。
我怒了。
在不打扰其他同学的前提下,用气声质问:
陈然,窗外到底有谁呀?
……
点头 YES,摇头 NO,我说 YES,你说?
……
靠北啦。
这能忍住不接?
好吧。
YES OR NO,他选了 OR。
没听说我们这届有残障人士呀。
我盯着他的侧脸,陷入沉思。
也许,他高冷的面具下,是…
赌博的父亲,生病的妈,上学的妹妹和破碎的他。
哎。
我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
刚入秋。
夏日的燥热还未散去,空气干巴巴的,偶尔吹来阵阵微风,带起帘子,也吹拂着一颗颗躁动不安的心。
大家都在奋笔疾书。
只有我,因为说不上话,抓耳挠腮。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护手霜,不小心挤多了,见陈然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还空着,就抹了上去。
等他感受到手上滑腻的触感,一脸茫然看向我。
我才后知后觉做了什么。
吞了口唾沫,脸颊温度狂飙。
他,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嗯?
心脏跳得飞起。
啊。
啊
原来他不是个哑巴呀。
3
电视里,播着狗血点档的台湾偶像剧。
女主的命和我妈此刻的心情一样苦。
开完家长会,她有点愁。
以三模来看,我的成绩勉强够得上本科线。
我妈制止了我爸给我夹肉的动作,目光炯炯:
孩他爸,要不咱也像隔壁圆圆那样,让孩子走艺考?
隔壁江淮月,小名圆圆。
区花。
在小区里随便走两圈,都会有父母 pick 的那种。
我爸一脸愁容,也没急着拒绝。
现在艺考也来不及了吧。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怪我,谁让孩子长得随我多。
我爸,外号癞蛤蟆。
我哪听得了这个,倏然拍桌而起。
宋大富,你可别怪我转头打起小报告,妈,宋大富在马桶水箱里藏了私房钱
嘿臭丫头我昨天还给你买了冰淇凌
我妈提起汤勺直指我爸: 好呀
我妈忙着伺候我爸。
等我偷偷摸摸回学校,却发现陈然还在。
他虽然依旧不爱说话,但至少我问他问题,会理我。
你怎么还没走?
陈然盯了我一会儿,才说道: 等我妈。
你妈也没走?
1。
2。
3。
我习惯等他开口。
嗯。
为什么?
老师。
老师找你妈谈话?
他点头。
嗯。
我爸说过,我就不是学习这块料,但是揣摩人心有一套。
好几次,我妈要用擀面杖伺候我,都能被我打太极回去,因为我总能说到她心坎里。
对陈然也不例外。
悻悻然,陈然笑了。
我望着他。
黑框眼镜下,他圆眼弯成一牙,两个梨涡俏皮地陷在颊边。
乖巧又懂事。
我心跳漏了一拍。
嘴却硬: 别笑
陈然立刻收起笑容。
只是我没想到,他突然伸手扯我的脸。
生气?
别,生气。
刚接触那阵,陈然总是很木讷。
我就给他讲冷笑话。
知道为什么白雪公主一生总是多灾多难吗?
他瞪圆了眼睛。
一言不发。
我揭露谜底。
因为她身边小人多。
哈哈哈。
我乐得前仰后合。
陈然歪了歪头。
我怀疑他没听懂,又讲一遍。
无果。
我终于理解什么是对牛弹琴。
看着他那张白皙挂着婴儿肥的脸,忍不住上手扯了扯。
直到他嘴角扯到令我满意的高度,才拍拍手掌。
记住没,以后我说完话,只能露出这个表情。
这,代表开心。
没想到。
他真记住了。
陈然又扯了扯自己的脸颊,对我比划: 开心。
这次轮到他提醒我,要开心。
门外,陈然的母亲轻咳了下。
4
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整个人舒展又大气。
如果硬说,有种和我不同阶层的美。
只是眼角留下的泪痕,稍有破坏这份美感。
陈然妈妈招呼我和陈然过去,微微屈身。
你就是小桥吧?
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说话打了磕巴。
是,是,是的阿姨。
陈然妈妈笑起来,和陈然有一样好看的弧度。
她开车送我回家。
临下车,还随手送我一个小蛋糕。
是刚刚路过街前那家价格昂贵的蛋糕店买的,标签上写着 688。
只有一块。
却比我每年的生日蛋糕都贵。
我接过蛋糕,有点飘飘然。
陈然在车里冲我摆手,我腾不出手回应他。
脑海里。
不断响起,刚刚陈然妈妈讲电话的声音。
对,出国。
办好手续了。
啊,小姑娘……
后视镜对上我的视线,她稍显惊慌,一个照面不再看我。
我会处理好的。
5
曾经天天见到的同学,高考结束后,能持续聊天的已经很少了。
我和陈然倒是总见面,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话变得多起来,反应也快了不少,偶尔还能从他脸上辨别出不同情绪。
他妈一开始会陪着陈然,最近忙了起来,不是总在,有时是司机来接我。
陈然是一个比同龄人更加专注的人,和他玩不是在听他弹钢琴,就是看他画画。
我羞愧自己的贫瘠,又感慨我千篇一律的反应总能取悦到他。
放榜前几天,我带他去了一次游乐园。
公园里特别便宜那种。
我反思了一下。
最近养成了一个不好的习惯,对于他为我花钱,我竟越来越心安理得。
他带我去看了他的世界。
我也得回礼才对。
公园里只有三个娱乐设施,其中摩天轮在下午五点开放半个小时,刚好是一圈。
说好了坐他对面,工作人员关上门,他又凑到我身边,和我挤本就不太宽敞的座位。
他今天没戴眼镜。
露出一双杏仁眸子,眼神清澈。
他微微勾起嘴角,眼睛眨巴眨巴盯着我,过于美好,引诱我不断凑过去看他。
可从他瞳孔只看见我的脸庞时,我下意识回避,扭头向另一边。
我后悔高中三年,看了不下 100 部偶像剧,现在脑海里这些画面如同幻灯片,只不过男女主角换了张脸。
我摸出护手霜。
抹完,才注意面前还停着一双手。
我挤了一点到陈然手上。
他撇嘴。
欠你的。
下回自己带护手霜
又替他涂好。
摩天轮慢悠悠驶到最高点。
我闭上眼,许愿。
那天在车上,其实我都听见了。
陈然妈妈说要带他去治病。
我已经够幸福了。
那就祝他药到病除吧。
睁开眼。
发现陈然也有样学样,闭起眼睛。
黑色睫毛垂下来。
他穿着白色 t 恤,干干净净得像天使一般,背后凝成一团光晕。
殊不知他在我心中的形象越美好,我就越是害怕失去。
少年人以为的离别,便是再也不见。
我以后还上哪找这么个听话又爱笑的傻子呢?
没等他睁眼,我先拉起他的手盖了个章。
陈然,你欠我一个愿望,别忘了还给我。
我声线夹带哽咽。
陈然依旧在笑,只是眼里多了几分不解。
他说: 开心。
隔天,他妈妈约我去咖啡厅,脸色凝重。
6
我看过一部电视剧,女主角弟弟表露出的特征和陈然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以为。
陈然是自闭症。
毕竟他在学校里的表现,实在天真过了头。
大家都默契地装作无事发生。
只是偶尔会用余光打量陈然,而他自己却毫无察觉,拄着头望向窗外,似乎他眼里的风景是另一个世界。
我学着他的样子,拄着脑袋倚靠在桌子上,隔绝所有人的视线。
那时,风景与他交相辉映。
陈然妈妈否认我的说法。
小然不是自闭症。
只是害怕打雷,那天头又不小心磕到了桌角。
我庆幸。
他只是反应迟钝而已。
硬要划分。
陈然现在的情况,算是 PTSD 的一种。
陈然妈妈解释完,紧握住我的手,格外真切。
小桥,谢谢你,我听老师说陈然是和你同桌后才有的变化。她眼含泪光,你知道吗,当陈然在家里念叨你名字的时候,我有多开心
我点点头。
我当然知道。
班级里的人,有叫我刺头的。
叫我侨妹儿的。
叫我语文课代表。
叫我小桥。
只有陈然会特别认真,一字一顿地,叫我的名字。
宋,楠,桥。
虽然有时音调不对,需要我捋顺。
阿姨,都是我应该做的,陈然特别乖,也特别真诚,我,我们都很喜欢他
我递给阿姨一张纸巾。
越来越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吃吃喝喝了一会儿,陈然妈妈几度欲言又止。
我心里也上上下下没个着落。
终于,在我吞下最后一口奶油后,陈然妈妈开口: 小然要出国治病了,阿姨想你……
我突然明白这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心里咯噔一声。
我见得太多了。
以至于脱口而出: 阿姨。
您别说了。
我都懂。
我不用钱,我会离开陈然的。
我早该猜到。
陈然貌美,多才多艺又多金,兴许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我幻想的白马王子,没一个的职业叫作富家子弟。
陈然妈妈却愣住,旋即笑了一下。
傻孩子,说什么呢。
阿姨想让你和小然一起出国,至于费用阿姨会全权负责的。
我疑惑。
天上掉馅饼了?
天上怎么会掉馅饼呢。
这瞬间,我并不感到欣喜,而是无措。
我走了,爸妈呢?
如果没钱了,阿姨还会管我吗?
最重要的是,我连英语听力都是靠蒙的,该怎么在国外生活?
我收敛嘴角。
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冲陈然妈妈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阿姨。
我得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
陈然妈妈比我镇定得多,推了一张名片到我面前。
我和小然,等你电话。
我起身要走。
身后倏地传来水壶的闷响。
回头才发现,陈然不可置信地从后面站起身,他好像还不会哭,只是从嗓子发出阵阵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