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夏枫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在镜子前梳了三次头发。
楼下传来周老太扫地的声音，他抓起速写本跑下去，老太太正弯腰捡梧桐叶，看见他就笑：“去见昨天那姑娘？”
夏枫的脸有点烫：“带她去看看安品街的院子。”
“去吧去吧，”周老太挥挥手，“那院子以前住过个教书先生，家里好多书呢，说不定跟那姑娘有缘分。”
苏晚己经在巷口的“晚香”花店等着了。
她穿了件浅蓝色的棉布裙子，头发扎成马尾，手里捧着一小束雏菊。
“给你的，”她把花递过来，指尖轻轻碰到他的手，“开业贺礼，恭喜你找到工作。”
夏枫接过花，雏菊的清香混着她身上的栀子花香，让他想起新加坡雨后的植物园。
“谢谢，”他把花插进昨天买的玻璃瓶里，“我们走？”
安品街的老院子在晨光里像个盹着的老人。
夏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满地的青砖碎瓦上，扬起细小的尘埃。
苏晚轻轻“哇”了一声，快步走到院子中央，仰头看着那棵石榴树：“这树长得真好！”
树枝上还挂着几个没摘的石榴，红得发亮。
夏枫指着东边那间塌了一半的小屋：“就是这儿，我想改成书房，窗户对着院子，抬头就能看见树。”
苏晚走过去，蹲在墙角摸了摸残存的木窗棂：“你看这雕花，是缠枝莲纹呢。”
她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能不能把这窗框修一修留下来？
我想在窗边放个旧书桌。”
“当然可以，”夏枫拿出速写本，“我本来就打算保留这些老构件，修旧如旧。”
他笔尖划过纸页，很快勾勒出小屋的轮廓，旁边添了个小小的人影，正坐在窗边看书。
苏晚凑过来看，脸颊几乎碰到他的肩膀：“画得真好。”
她的呼吸落在他的颈窝，像羽毛轻轻扫过，夏枫的笔顿了一下，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
“这里可以做个小吧台，”苏晚指着小屋门口，“放些我自己烤的饼干，配花茶。”
她又走到院子西边，“那边搭个葡萄架吧，夏天能遮阳，客人可以坐在下面看书。”
夏枫看着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阳光透过石榴树的缝隙，在她身上织出金色的网。
他突然觉得，这个破败的院子因为她的存在，一下子有了生气，那些断壁残垣里，仿佛己经冒出了新的嫩芽。
“陈老板会不会觉得我太麻烦了？”
苏晚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是你们工作室的项目。”
“不会，”夏枫合上速写本，“陈老板说，好的设计要懂生活。
你比我们更知道这里将来要怎么用。”
回到工作室，夏枫把和苏晚讨论的细节添进设计图里。
陈老板凑过来看，指着那个带缠枝莲纹的窗框：“这玩意儿修复起来费钱费时。”
夏枫递过去一张照片，是他早上拍的苏晚蹲在窗下的样子：“但值得。”
陈老板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你小子，谈恋爱呢？”
夏枫的脸腾地红了，陈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吧，就按你说的来，不过预算得控制住，业主那边不好交代。”
接下来的日子，夏枫像上了发条。
白天在工作室画图纸，和施工队沟通细节，去建材市场挑老砖老瓦；晚上就去安品街的院子，借着手机电筒的光测量尺寸，记录下月光落在墙头上的角度。
苏晚有空就会过来，带些自己做的三明治，帮他整理散落的工具，或者只是坐在石榴树下，看他在废墟里忙碌。
“你知道吗，”有天傍晚，苏晚突然说，“我爷爷以前就是修古建筑的，他总说，老房子是有脾气的，你得顺着它，不能强来。”
夏枫正在给一根腐朽的木梁拍照，闻言回过头：“那你爷爷现在……走了好几年了，”苏晚低头摸着一片石榴叶，“他留下好多工具，还有一本手写的营造法式，我这次回南京，就是想完成他的心愿，找个老房子好好修修。”
夏枫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床头的银镯子，想起奶奶说过“日子要慢慢过，就像老面发酵，急不得”。
原来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份对“根”的执念。
他把苏晚爷爷的故事讲给陈老板听，陈老板听完沉默了很久，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泛黄的相册：“这是我师父，当年修复夫子庙，他在工地上守了三年，眼睛就是那时候熬坏的。”
照片上的老人戴着安全帽，正在给年轻的陈老板比划着什么，背景里的脚手架上爬满了绿萝。
“做我们这行的，图的不是钱，是念想。”
陈老板把相册收起来，“下周带苏晚去见业主吧，老太太也是个念旧的人，说不定能聊到一块儿去。”
业主姓赵，住在附近的新小区，头发全白了，却精神矍铄。
她一进院子就指着墙角：“那儿原来有口井，我小时候总趴在井边看月亮。”
苏晚眼睛一亮：“赵阿姨，我们可以把井淘干净，周围铺点青石板，种上薄荷。”
赵老太拉着苏晚的手，像看自家孙女：“这主意好！
我那口子以前最爱喝薄荷茶。”
她又看向夏枫，“小夏，我不求这院子多豪华，就想让它像个家，你懂吗？”
夏枫用力点头：“懂，我会让它既住着舒服，又能想起以前的日子。”
那天下午，赵老太留他们吃了晚饭，讲了好多关于老院子的故事：谁家的孩子在石榴树下摔过跤，谁家的姑娘在葡萄架下绣过嫁妆，哪块砖是当年特意从苏州运来的。
夏枫把这些都记在本子上，他知道，这些故事才是老院子真正的魂。
设计方案最终定了下来：保留原有的清水砖墙和木梁架，塌掉的屋顶用新的木构补上，瓦片尽量用回收的旧瓦；东边的小屋改成苏晚的“晚香书舍”，保留老窗框，门口做个小小的花台；院子里重砌那口老井，搭起葡萄架；西边的正房改成两间客房，卫生间和厨房做现代化改造，但瓷砖选了仿青石的款式。
开工那天，赵老太带来了一挂鞭炮，陈老板亲自敲响了第一锤，夏枫和苏晚站在石榴树下，看着工人师傅们开始清理废墟，心里又紧张又期待。
苏晚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红布包，里面是她爷爷留下的一枚铜制墨斗：“给你，开工大吉。”
夏枫接过来，墨斗上的包浆发亮，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奶奶给了我个银镯子，”他从口袋里掏出来，“说能辟邪。”
苏晚看着那只雕花的镯子，突然笑了：“那我们的老物件，也算在一起工作了。”
然而，工程进行到一半，麻烦还是来了。
拆西边正房的隔墙时，工人发现墙体内部己经严重腐朽，木筋全成了粉末，稍微一碰就往下掉。
“这墙不能留了，”施工队的王师傅皱着眉，“得全部拆掉重砌，不然不安全。”
夏枫蹲在地上，看着那些碎掉的木筋，心沉了下去。
重砌就意味着要换新材料，不仅预算会超，更重要的是，这堵墙里藏着赵老太小时候刻下的身高记号，虽然己经模糊不清，但那是独一无二的印记。
“能不能想办法加固？”
苏晚也急了，“比如在里面加钢结构，外面还包着原来的砖？”
王师傅摇摇头：“试过了，砖太松，吃不住力。”
陈老板接到电话赶过来，围着墙转了三圈，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跟赵老太说吧，”他掐灭烟头，“安全第一。”
夏枫不敢去说，他知道赵老太对这堵墙有多在意。
苏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陪你去。”
赵老太听完，沉默了很久，走到墙边摸了又摸，突然叹了口气：“拆吧，日子总是要往前过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铁皮盒，“这里面是我当年掉的乳牙，埋在墙根下的，你们拆的时候小心点，别弄碎了。”
夏枫接过铁皮盒，冰凉的金属硌着手心。
他突然有了个主意：“赵阿姨，我们可以把拆下来的旧砖编号，挑几块完整的，做成一块纪念墙，把您的故事写在上面。”
苏晚立刻附和：“对！
再把您的乳牙埋回新墙的地基里，就像老树发新芽。”
赵老太眼睛亮了：“这个好！
就这么办。”
那天晚上，夏枫和苏晚留在院子里，借着工地的探照灯，一块一块给旧砖编号。
砖上有青苔，有划痕，还有当年工匠留下的手印。
苏晚拿起一块带着浅浅刻痕的砖：“你看，这好像是个‘福’字。”
夏枫凑过去看，果然是个模糊的福字，大概是哪个孩子刻的。
“留着做纪念墙的中心吧。”
他说。
晚风穿过空荡荡的房间，带来远处居民楼的饭菜香，石榴树的叶子在灯光里轻轻摇晃，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夏枫，”苏晚突然开口，“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觉得，我的想法不是空想。”
苏晚的声音很轻，“以前我爸妈总说，开旧书店是不务正业，只有你和赵阿姨，觉得这是件正经事。”
夏枫看着她，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睫毛长长的，像停着两只蝴蝶。
“因为这本来就是正经事，”他认真地说，“不是只有赚大钱才叫成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能守住心里的光，才更了不起。”
苏晚的眼睛里慢慢蓄起了水光，她低下头，轻轻说了句：“我也是这么想的。”
探照灯突然闪了一下，大概是接触不良。
黑暗降临的瞬间，夏枫感觉到苏晚的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像羽毛落下，又像星火燎原。
等灯光再次亮起时，两人都猛地缩回手，脸上都带着红，谁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给砖编号，心跳却像院子里那棵石榴树，在夜色里悄悄结出了甜美的果。
纪念墙砌起来那天，赵老太特意来了，亲手把那块带福字的砖嵌在中间。
夏枫用毛笔在旁边写下：“此墙始建于民国二十三年，见证三代人烟火，今以旧砖新骨，续一方天地之暖。”
苏晚在旁边摆上了一小盆从墙根下挖出来的野草，绿油油的，透着倔强的生机。
陈老板站在远处看着，对夏枫说：“你小子比我有悟性。
我以前总想着怎么把老房子修得漂亮，却忘了，最重要的是把日子修进去。”
夏枫看向正在给野草浇水的苏晚，她的侧脸在阳光下很柔和，像老画册里的人。
他突然明白，所谓故乡，所谓归宿，从来都不只是一栋房子，一片土地，而是那些和你一起守着老时光，一起盼着新日子的人。
安品街的老院子在一天天变化，断壁残垣渐渐有了模样，老砖新瓦在阳光下泛着和谐的光。
夏枫的速写本上，不再只有建筑的线条，还多了苏晚的身影：她在石榴树下看书的样子，她蹲在井边洗手的样子，她捧着旧书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
而苏晚的“晚香”花店里，也悄悄摆上了一个小小的模型，是夏枫用边角料做的安品街院子，模型旁边，放着那本《人间草木》，扉页上的签名旁边，多了一行小小的字：“与君同守，岁月沉香。”
秋天渐渐深了，南京的桂花落了又开，空气里总飘着甜香。
夏枫知道，前面还有很多困难等着他们——预算超支的问题，工期延误的压力，苏晚父母那边的阻力……但他不再像刚回国时那样迷茫，因为他找到了想守护的东西，也找到了愿意一起守护的人。
那天晚上，他给奶奶打了个电话，第一次跟她说起苏晚：“奶奶，我认识了个姑娘，她很好，也喜欢老房子。”
奶奶在电话那头笑：“好啊，下次带回来给奶奶看看，奶奶给她煮鸡蛋。”
挂了电话，夏枫站在三条营的巷口，看着苏晚的花店透出温暖的灯光，心里像揣了个暖炉。
风吹过，爬山虎的叶子沙沙响，像是在为他鼓掌，又像是在轻声说：留下来，好好过日子吧。
他拿出手机，给苏晚发了条信息：“明天早点去院子，石榴熟了，我们摘下来尝尝？”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后面跟着个笑脸，像她眼里的光，亮闪闪的，照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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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品街的老院子在一天天变化，断壁残垣渐渐有了模样，老砖新瓦在阳光下泛着和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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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渐渐深了，南京的桂花落了又开，空气里总飘着甜香。
夏枫知道，前面还有很多困难等着他们——预算超支的问题，工期延误的压力，苏晚父母那边的阻力……但他不再像刚回国时那样迷茫，因为他找到了想守护的东西，也找到了愿意一起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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