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墨汁，紧紧裹着我。
东厢房里没有灯，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的一线微弱、昏黄的光，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一张挂着破旧蚊帐的木床，一张瘸腿的桌子，一把歪斜的椅子。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灰尘味，还有一种挥之不不去、仿佛浸透了木头几百年的阴冷湿气。
手机屏幕的光是我唯一的依靠，惨白地映着我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没有信号。
一格都没有。
尝试拨打紧急号码，听筒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像是在嘲笑着我的徒劳。
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也被这厚重的黑暗和冰冷的现实彻底碾碎。
门外，铁链的轻微摩擦声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神经。
他们在看着我。
我的亲生父亲，林建国，和我那个贪婪刻薄的继母张美芬，成了沈家最忠实的看门狗。
“爸！
张美芬！
放我出去！
你们这是犯法！”
我用尽力气捶打厚重的木门，声音嘶哑绝望。
木门纹丝不动，只有沉闷的回响在空荡的房间里震荡，然后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回应我的，只有门外一声若有若无的、带着不耐烦的冷哼。
是张美芬。
心，彻底沉入了冰海。
被至亲背叛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比这房间的阴冷更刺骨。
二十万，就为了二十万和林强那个废物，他们把我推进了这个不见天日的深渊。
我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滑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淌下来，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彻骨的孤独和愤怒。
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黑暗重新主宰了一切。
我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寒冷，恐惧，还有那无孔不入的绝望，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脏。
时间失去了意义。
在这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成无尽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几分钟，门外响起了开锁和铁链滑动的声音。
门被推开一条缝，昏黄的光线泄进来，刺痛了我适应了黑暗的眼睛。
张美芬端着个粗瓷碗，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低着头的林建国。
“吃饭。”
张美芬把碗往地上一墩，里面是半碗浑浊的、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稀粥，散发着馊味。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看守囚犯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曲的快意。
“别想着绝食寻死，没用。
留着点力气，过两天‘好日子’用得着。”
“张美芬，你们会遭报应的！”
我嘶声道，声音因为愤怒和虚弱而颤抖。
“报应？”
张美芬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报应也是先报应在你那个短命的妈身上！
克夫克子的命，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现在能替家里换点好处，是你的福气！
别给脸不要脸！”
她刻薄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过来。
“你闭嘴！”
我猛地抬头瞪向她，眼中喷火。
“行了美芬！”
林建国突然低吼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愧疚，有恐惧，还有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对张美芬说：“少说两句，让她吃饭。”
张美芬冷哼一声，没再说话，但那眼神依旧像淬了毒。
门再次被关上，落锁，铁链哗啦作响。
那碗散发着馊臭的稀粥就放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个无声的侮辱。
我闭上眼，胃里翻江倒海，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极度的恶心和屈辱。
饥饿感最终还是像潮水般涌来，啃噬着我的胃和意志。
那碗冰冷的、散发着馊味的粥，成了我维持最低限度体力的唯一来源。
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强烈的呕吐感和深入骨髓的耻辱。
我像一头被圈养的牲口，等待着未知的宰割。
被囚禁的第三天，或者说，是我感知中的第三天，门再次被打开了。
这次，站在门口的不是张美芬和林建国，而是陈秀芝。
她换了一身更暗沉、近乎黑色的绸缎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粉似乎比上次更厚了些，衬得她那张脸白得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她手里捧着一叠东西，红得刺眼。
“晚晚，这几天休息得还好吧？”
她脸上挂着那种招牌式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却像毒蛇吐信，让人遍体生寒。
她那双深井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打量着我，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完工的作品。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所有的愤怒和质问，在这几天非人的囚禁和折磨下，都化作了深入骨髓的警惕和恨意。
陈秀芝对我的沉默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中年男人，穿着粗布褂子，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两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他们手里抬着一个沉重的大木箱子。
“吉日良辰快到了，该给你准备起来了。”
陈秀芝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
她将手里捧着的那叠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张瘸腿桌子上，然后示意那两个男人把箱子放下。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猛地爆发出来！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具冲击力的味道——浓重的、仿佛在地下埋藏了几十年的陈旧樟脑味；混合着某种甜腻得发齁的劣质熏香；最底层，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败的植物根茎混合着潮湿泥土的腥气，隐隐还夹杂着一丝……铁锈般的、类似血液干涸后的味道！
这气味霸道地钻进我的鼻腔，首冲脑门，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
陈秀芝却仿佛对这味道甘之如饴，她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近乎陶醉的神情。
她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捧出一件衣服。
一件嫁衣。
一件我此生见过最诡异、最沉重的古董嫁衣。
它的红，不是喜庆的鲜红，而是一种沉淀了岁月、近乎暗红近黑的颜色，像凝固的陈年血迹。
布料是厚重的锦缎，上面用金线、银线和五彩丝线绣满了繁复到令人眼花的图案——扭曲盘绕的龙凤呈祥（但那龙和凤的眼睛都绣得异常凶狠）、寓意吉祥的牡丹（花瓣边缘却带着诡异的锯齿）、还有大片大片连绵的、像是某种藤蔓或锁链的纹路，缠绕着整个衣身。
金线银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微的光，非但不显华贵，反而透着一股阴森的鬼气。
最刺眼的，是前襟和下摆处，有几块颜色明显更深的暗红色污渍，形状不规则，像是……泼洒上去的什么东西干涸后的痕迹。
“来，晚晚，试试看，这可是我特意找出来的老物件，真正的古董！
当年沈家老祖宗娶亲时穿过的，沾着几代人的福气呢！”
陈秀芝的声音带着蛊惑，她捧着那件散发着浓烈怪味的沉重嫁衣，一步步朝我走来。
那衣服上繁复的刺绣图案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着。
“别过来！”
我厉声尖叫，身体猛地向后缩，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不穿！
死也不穿这鬼东西！”
“由不得你！”
陈秀芝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狠厉。
她朝那两个木头人似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男人立刻上前，动作僵硬却力大无比，像两具被操纵的木偶。
一人抓住我一只胳膊，冰冷粗糙的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扣住我的骨头，剧痛传来。
我拼命挣扎、踢打、嘶吼，但所有的反抗在他们非人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徒劳。
“放开我！
你们这些疯子！
放开！”
我像一头被困的野兽，绝望地咆哮。
陈秀芝无视我的挣扎和咒骂，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将那件沉重冰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嫁衣，粗暴地套在了我的身上！
当那冰凉的、带着浓重怪味的布料贴上皮肤的瞬间，我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猛地袭来。
那衣服重得惊人，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繁复的刺绣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粗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那股混合着樟脑、劣质熏香和泥土腥腐的味道，更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鼻腔，熏得我头晕眼花。
我被他们强行按在椅子上。
陈秀芝拿起桌上那叠红布中的一部分——一块同样陈旧、绣着诡异图案的红盖头，就要往我头上蒙。
“滚开！”
我用尽最后力气偏头躲开。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的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我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嘴里泛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陈秀芝收回手，眼神阴毒得像淬了冰的刀子：“小贱蹄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给我按好了！”
她厉声命令那两个男人。
我的头被粗暴地固定住。
那块同样散发着怪味、沉重粗糙的红盖头，像一张浸透了死亡气息的裹尸布，蒙住了我的视线。
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暗红。
“行了，衣服也穿上了，盖头也蒙了，该说说正事了。”
陈秀芝的声音透过盖头传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和不容置疑。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觉得我们害了你。
但你给我听好了，林晚，这是你的命！
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走到桌子旁，拿起那叠红布里最后一样东西——一张摊开的、颜色更加暗沉、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纸。
“看清楚！”
她猛地将那东西举到我的盖头下方，几乎要贴到我的眼睛上！
透过粗糙的红布和纸本身的纹理，我依稀辨认出上面用毛笔写着的字迹。
那字迹是黑色的，但透着一股诡异的暗红光泽，像是……掺了什么东西写的？
纸的最上方，是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婚 书左边写着我的名字：林晚。
旁边是我的生辰八字，年月日时，分毫不差！
右边写着一个名字：沈默。
旁边是他的生辰八字。
中间写着：缔结良缘，阴阳永好。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生则同衾，死则同穴，魂魄相依，永世不弃。
而在婚书的右下角，签押的地方，赫然按着一个鲜红的手印！
那红色异常刺眼，带着一种湿漉漉的、仿佛刚刚才按上去的粘稠感！
在手印旁边，还有一个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签名——林晚！
那根本不是我的字迹！
也绝不是我的手印！
一股寒气瞬间从我的天灵盖首冲脚底，西肢百骸都冻僵了！
这是伪造！
是赤裸裸的欺骗和绑架！
“假的！
这是假的！
这不是我签的！
更不是我按的手印！”
我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
“假？”
陈秀芝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像夜枭啼哭。
“生辰八字是你们家亲手给的，这红纸黑字，还有这血指印，就是铁证！
老天爷都看着呢！
这婚书，就是你和我们家沈默的契约！
签了名，按了印，天地为证，鬼神共鉴！
容不得你反悔！”
“血…血指印？”
我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浑身汗毛倒竖！
那刺眼的红色……真的是血？！
“不然呢？”
陈秀芝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你以为普通的朱砂能承载这么重的契约？
这可是心头血！
用你的名字，沾着你的血按下的印，这契约才作数！
才够牢靠！
才配得上我沈家！”
“我的血？！”
我如遭雷击，猛地想起昏迷前手指那钻心的刺痛！
是张美芬！
是她用针扎破了我的手指！
她们趁我昏迷，用我的血伪造了这份卖身契！
“你们…你们这群魔鬼！
疯子！”
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让我浑身剧烈颤抖，几乎要冲破束缚。
“魔鬼？”
陈秀芝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疯狂的偏执和怨毒，“我儿子沈默才是被老天爷夺走的！
他才二十岁！
那么好的孩子！
一场急病就没了！
他一个人在下面多冷！
多孤单！
都是你们这些活人欠他的！
欠我们沈家的！”
她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现在好了，有了你，有了这份婚书，他就不孤单了！
他就有伴儿了！
你生是他沈家的人，死是他沈家的鬼！
你活着，就好好当他的‘阳妻’，用你的生气旺着他！
哪天你死了，你的魂儿也得下去陪他！
这是你的命！
是老天爷补偿我们沈家的！”
她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阳妻？
用我的生气？
死了也要下去陪他？
永世不得超生？！
这不是冲喜！
这是活祭！
是把我当成一个维持死人“存在”的活体祭品和未来的殉葬品！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身体不受控制的、筛糠般的颤抖。
那件沉重的嫁衣，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紧紧箍着我，要将我的血肉和灵魂一起焚烧殆尽！
那蒙头的红盖头，就是我的裹尸布！
“现在明白了吧？”
陈秀芝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满足感。
“好好待着，等着做你的新娘子。
默儿…会喜欢你的。”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轻柔缱绻，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阴森。
她收起了那张如同来自地狱的染血婚书。
那两个男人松开了我，像完成任务般退了出去。
陈秀芝最后看了我一眼（我能感觉到盖头外那冰冷刺骨的视线），也转身离开。
房门再次被关上，落锁，铁链哗啦作响。
死寂重新降临。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那令人窒息的暗红，将我彻底吞噬。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沉重的嫁衣像一副活棺材压着我。
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还残留着血腥味。
但更深的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和绝望。
契约…染血的契约…活祭品…永世的束缚…陈秀芝那疯狂的话语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如同魔音灌耳。
沈默…那个死了十年的男人…他到底变成了什么？
他真的在“下面”等着我吗？
极度的恐惧和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意识开始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极冷的叹息，就在我的耳边响起。
是幻觉吗？
不…不像…那叹息，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满意。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被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惊醒。
那感觉…就像有人用一块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湿布，贴在了我的小腿上！
我猛地睁开眼（虽然眼前依旧只有一片暗红），身体瞬间绷紧！
恐惧让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房间里死寂无声。
只有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是错觉？
是太冷产生的幻觉？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侧耳倾听着。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门外看守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过了许久，久到我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我才敢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动了一下发麻的腿。
就在我小腿移动的瞬间——我的脚踝，碰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冰凉、坚硬、有轮廓的东西！
它就放在床边的地上！
紧挨着我的脚！
那绝不是房间里原有的家具！
桌子椅子离床还有一段距离！
是什么？！
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和那沉重的嫁衣一起，让我如同置身冰窖。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让我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
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弯下腰。
盖头遮挡了大部分视线，我只能艰难地、透过盖头下方狭窄的缝隙，朝着脚边那个东西看去…昏暗中，借着门缝底下那微弱的光线，我看清了。
那是一双鞋。
一双崭新的、老式千层底的黑布鞋。
鞋尖正对着我。
僵硬地、无声地戳在冰冷的地面上。
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只有一片沉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双鞋…和我拜堂时，透过盖头缝隙看到的那双僵首的、戳在地上的黑布鞋…一模一样！
是沈默的鞋！
它们…什么时候被放进来的？！
是谁放的？！
就在我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浑身僵硬的瞬间——嗡！
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在死寂的房间里，这震动声如同惊雷炸响！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不顾一切地掏出手机！
屏幕在暗红的盖头下发出刺眼的白光！
没有信号！
但是！
又一条新短信！
来自那个之前警告过我的陌生号码！
短信内容不再是简单的“快跑”，而是触目惊心的三个字：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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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张美芬！
放我出去！
你们这是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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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纹丝不动，只有沉闷的回响在空荡的房间里震荡，然后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回应我的，只有门外一声若有若无的、带着不耐烦的冷哼。
是张美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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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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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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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感最终还是像潮水般涌来，啃噬着我的胃和意志。
那碗冰冷的、散发着馊味的粥，成了我维持最低限度体力的唯一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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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猛地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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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气味霸道地钻进我的鼻腔，首冲脑门，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
陈秀芝却仿佛对这味道甘之如饴，她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近乎陶醉的神情。
她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捧出一件衣服。
一件嫁衣。
一件我此生见过最诡异、最沉重的古董嫁衣。
它的红，不是喜庆的鲜红，而是一种沉淀了岁月、近乎暗红近黑的颜色，像凝固的陈年血迹。
布料是厚重的锦缎，上面用金线、银线和五彩丝线绣满了繁复到令人眼花的图案——扭曲盘绕的龙凤呈祥（但那龙和凤的眼睛都绣得异常凶狠）、寓意吉祥的牡丹（花瓣边缘却带着诡异的锯齿）、还有大片大片连绵的、像是某种藤蔓或锁链的纹路，缠绕着整个衣身。
金线银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微的光，非但不显华贵，反而透着一股阴森的鬼气。
最刺眼的，是前襟和下摆处，有几块颜色明显更深的暗红色污渍，形状不规则，像是……泼洒上去的什么东西干涸后的痕迹。
“来，晚晚，试试看，这可是我特意找出来的老物件，真正的古董！
当年沈家老祖宗娶亲时穿过的，沾着几代人的福气呢！”
陈秀芝的声音带着蛊惑，她捧着那件散发着浓烈怪味的沉重嫁衣，一步步朝我走来。
那衣服上繁复的刺绣图案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着。
“别过来！”
我厉声尖叫，身体猛地向后缩，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不穿！
死也不穿这鬼东西！”
“由不得你！”
陈秀芝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狠厉。
她朝那两个木头人似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男人立刻上前，动作僵硬却力大无比，像两具被操纵的木偶。
一人抓住我一只胳膊，冰冷粗糙的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扣住我的骨头，剧痛传来。
我拼命挣扎、踢打、嘶吼，但所有的反抗在他们非人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徒劳。
“放开我！
你们这些疯子！
放开！”
我像一头被困的野兽，绝望地咆哮。
陈秀芝无视我的挣扎和咒骂，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将那件沉重冰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嫁衣，粗暴地套在了我的身上！
当那冰凉的、带着浓重怪味的布料贴上皮肤的瞬间，我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猛地袭来。
那衣服重得惊人，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繁复的刺绣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粗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那股混合着樟脑、劣质熏香和泥土腥腐的味道，更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鼻腔，熏得我头晕眼花。
我被他们强行按在椅子上。
陈秀芝拿起桌上那叠红布中的一部分——一块同样陈旧、绣着诡异图案的红盖头，就要往我头上蒙。
“滚开！”
我用尽最后力气偏头躲开。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的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我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嘴里泛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陈秀芝收回手，眼神阴毒得像淬了冰的刀子：“小贱蹄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给我按好了！”
她厉声命令那两个男人。
我的头被粗暴地固定住。
那块同样散发着怪味、沉重粗糙的红盖头，像一张浸透了死亡气息的裹尸布，蒙住了我的视线。
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暗红。
“行了，衣服也穿上了，盖头也蒙了，该说说正事了。”
陈秀芝的声音透过盖头传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和不容置疑。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觉得我们害了你。
但你给我听好了，林晚，这是你的命！
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走到桌子旁，拿起那叠红布里最后一样东西——一张摊开的、颜色更加暗沉、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纸。
“看清楚！”
她猛地将那东西举到我的盖头下方，几乎要贴到我的眼睛上！
透过粗糙的红布和纸本身的纹理，我依稀辨认出上面用毛笔写着的字迹。
那字迹是黑色的，但透着一股诡异的暗红光泽，像是……掺了什么东西写的？
纸的最上方，是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婚 书左边写着我的名字：林晚。
旁边是我的生辰八字，年月日时，分毫不差！
右边写着一个名字：沈默。
旁边是他的生辰八字。
中间写着：缔结良缘，阴阳永好。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生则同衾，死则同穴，魂魄相依，永世不弃。
而在婚书的右下角，签押的地方，赫然按着一个鲜红的手印！
那红色异常刺眼，带着一种湿漉漉的、仿佛刚刚才按上去的粘稠感！
在手印旁边，还有一个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签名——林晚！
那根本不是我的字迹！
也绝不是我的手印！
一股寒气瞬间从我的天灵盖首冲脚底，西肢百骸都冻僵了！
这是伪造！
是赤裸裸的欺骗和绑架！
“假的！
这是假的！
这不是我签的！
更不是我按的手印！”
我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
“假？”
陈秀芝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像夜枭啼哭。
“生辰八字是你们家亲手给的，这红纸黑字，还有这血指印，就是铁证！
老天爷都看着呢！
这婚书，就是你和我们家沈默的契约！
签了名，按了印，天地为证，鬼神共鉴！
容不得你反悔！”
“血…血指印？”
我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浑身汗毛倒竖！
那刺眼的红色……真的是血？！
“不然呢？”
陈秀芝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你以为普通的朱砂能承载这么重的契约？
这可是心头血！
用你的名字，沾着你的血按下的印，这契约才作数！
才够牢靠！
才配得上我沈家！”
“我的血？！”
我如遭雷击，猛地想起昏迷前手指那钻心的刺痛！
是张美芬！
是她用针扎破了我的手指！
她们趁我昏迷，用我的血伪造了这份卖身契！
“你们…你们这群魔鬼！
疯子！”
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让我浑身剧烈颤抖，几乎要冲破束缚。
“魔鬼？”
陈秀芝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疯狂的偏执和怨毒，“我儿子沈默才是被老天爷夺走的！
他才二十岁！
那么好的孩子！
一场急病就没了！
他一个人在下面多冷！
多孤单！
都是你们这些活人欠他的！
欠我们沈家的！”
她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现在好了，有了你，有了这份婚书，他就不孤单了！
他就有伴儿了！
你生是他沈家的人，死是他沈家的鬼！
你活着，就好好当他的‘阳妻’，用你的生气旺着他！
哪天你死了，你的魂儿也得下去陪他！
这是你的命！
是老天爷补偿我们沈家的！”
她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阳妻？
用我的生气？
死了也要下去陪他？
永世不得超生？！
这不是冲喜！
这是活祭！
是把我当成一个维持死人“存在”的活体祭品和未来的殉葬品！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身体不受控制的、筛糠般的颤抖。
那件沉重的嫁衣，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紧紧箍着我，要将我的血肉和灵魂一起焚烧殆尽！
那蒙头的红盖头，就是我的裹尸布！
“现在明白了吧？”
陈秀芝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满足感。
“好好待着，等着做你的新娘子。
默儿…会喜欢你的。”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轻柔缱绻，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阴森。
她收起了那张如同来自地狱的染血婚书。
那两个男人松开了我，像完成任务般退了出去。
陈秀芝最后看了我一眼（我能感觉到盖头外那冰冷刺骨的视线），也转身离开。
房门再次被关上，落锁，铁链哗啦作响。
死寂重新降临。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那令人窒息的暗红，将我彻底吞噬。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沉重的嫁衣像一副活棺材压着我。
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还残留着血腥味。
但更深的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和绝望。
契约…染血的契约…活祭品…永世的束缚…陈秀芝那疯狂的话语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如同魔音灌耳。
沈默…那个死了十年的男人…他到底变成了什么？
他真的在“下面”等着我吗？
极度的恐惧和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意识开始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极冷的叹息，就在我的耳边响起。
是幻觉吗？
不…不像…那叹息，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满意。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被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惊醒。
那感觉…就像有人用一块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湿布，贴在了我的小腿上！
我猛地睁开眼（虽然眼前依旧只有一片暗红），身体瞬间绷紧！
恐惧让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房间里死寂无声。
只有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是错觉？
是太冷产生的幻觉？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侧耳倾听着。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门外看守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过了许久，久到我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我才敢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动了一下发麻的腿。
就在我小腿移动的瞬间——我的脚踝，碰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冰凉、坚硬、有轮廓的东西！
它就放在床边的地上！
紧挨着我的脚！
那绝不是房间里原有的家具！
桌子椅子离床还有一段距离！
是什么？！
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和那沉重的嫁衣一起，让我如同置身冰窖。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让我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
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弯下腰。
盖头遮挡了大部分视线，我只能艰难地、透过盖头下方狭窄的缝隙，朝着脚边那个东西看去…昏暗中，借着门缝底下那微弱的光线，我看清了。
那是一双鞋。
一双崭新的、老式千层底的黑布鞋。
鞋尖正对着我。
僵硬地、无声地戳在冰冷的地面上。
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只有一片沉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双鞋…和我拜堂时，透过盖头缝隙看到的那双僵首的、戳在地上的黑布鞋…一模一样！
是沈默的鞋！
它们…什么时候被放进来的？！
是谁放的？！
就在我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浑身僵硬的瞬间——嗡！
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在死寂的房间里，这震动声如同惊雷炸响！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不顾一切地掏出手机！
屏幕在暗红的盖头下发出刺眼的白光！
没有信号！
但是！
又一条新短信！
来自那个之前警告过我的陌生号码！
短信内容不再是简单的“快跑”，而是触目惊心的三个字：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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