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楚国有个传言。太子暴虐残忍,荒淫无度,偏好男色。但我知道,这并非谣言。
因为我是为太子收拾床塌后事的奴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些床榻上的痕迹,
那些短暂出现在庆云宫又很快消失的面孔,无一不在印证着传言的真实。
我的职责便是清理这些痕迹,让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太子出宫游玩,
把民间一个男子带了回宫。那男子被直接送入了庆云宫,当晚就被太子带到了床上。
我按照规矩候在殿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动静,心头麻木。第二日,太子离去,
我按照往常一般进屋。空气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旖旎气息,混合着血腥味,让我鼻尖发酸。
我低着眉不敢看太子的人,垂眼走到床边,声音尽量平静,对他道:“公子,
沐浴水已经备好,需要我抱您去吗?”榻上之人久久没回话。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我浅浅的呼吸声。在我低眉垂眼时,心中已隐隐觉得不对,
那床榻之上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压得我呼吸不畅。听到久久没有回应,
我才不得不抬眼。只一眼,我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睛,
那怔怔望着我的神情,瞬间将我拉回了许多年前。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我恍惚半天,
久到我几乎要站立不住。直到他依然保持着那种迟滞的神情,我才被迫接受这个事实。
不是相似,是他。谢承霜。我的心跳得震耳欲聋,几乎要冲出胸腔。我迅速垂下眼,
避开他的视线。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甚至带上奴仆应有的卑微,
“公子还不想起身吗?那奴才先出去,你有需要,唤我一声即可。”我的脚步刚迈出一步,
便被他急切的声音钉在了原地。那一声“等等”带着未褪去的沙哑和惊惶。我僵硬地转过身,
弓着腰,不敢直视。余光中,一只手朝我伸来,颤抖着,似乎想抓住什么。那只手,
我太熟悉了。它本该是那样白皙柔软,却因为那些经历,留下了习武的痕迹,冻疮的印记。
如今,上面又添了新的伤痕,三道裂口,触目惊心。我的目光胶着在那只手上,
看着它在空中停滞了片刻,然后缓缓收回。那短短的距离,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谢承霜开口了,声音带着哽咽和嘶哑,像被砂纸磨过,“你……叫什么名?”我挺直了身体,
强迫自己抬头与他对视。这一眼,让我呼吸骤停。被褥半掩着他的身体,
露出的手臂和胸膛上是触目惊心的红印,像被烈火灼烧过。脖颈处,一道清晰的淤青,
是一个手印。我无法控制地将目光落在那淤青上,心像被刀绞。他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痕,本就苍白的唇变得更加惨白。但他很快就抬起头,
不再看那些印记,而是直直地看向我,眼中带着一种复杂的,似乎想隐藏却藏不住的情绪。
那眼神,从最初的惊疑,慢慢变成了委屈。他轻声唤出了那个名字:“阿洪哥吗?
”声音很轻,却像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开。那个只属于我们的称呼。
我几乎要冲口而出他的小名——小戌子。看着他眼角还未干的泪痕,通红的眼眶,
我的心彻底乱了。痛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淹没。我恨自己,恨自己的卑微身份,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无法给他一个拥抱,无法替他承受那些痛苦。
我只能选择最符合我身份的方式——跪下。我跪得标准,磕得响亮,像一个最卑贱的奴隶,
只为活下去。我压抑着所有真实的情感,用最生硬、最陌生的语气回答他,
“小人哪配同公子称兄道弟,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小人名叫赵寅,不是公子口中的兄长。
”殿中死寂。我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感受着额头的疼痛,
试图用这疼痛来压制内心的剧痛。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我才听到他一声轻叹,
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失落、无奈、也许还有一丝我不敢去深究的复杂。我忍着,
不敢抬头,不敢去分辨。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恢复了一点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闻声抬头,看到他的目光已经移开,望向了殿门的方向。他没有再看我,只是命令道,
“起来,带我去沐浴。”我去太医院,太医一见我便心领神会,
准备了几味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寻常药材。我心里焦急,想给他补补身子,
他身体一向不好,又受了这样的苦。我额外提了阿胶黄芪,想让他补元气。太医一听,
立刻摇头,说这是补药,不能随便开,需要太子符节。太子怎么可能为这种事操心?
我无法解释,也无法强求。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补药被收了回去,只抓着那几味普通的药材,
匆匆去了药房。药房里,几个药童正扇着蒲扇,百无聊赖地闲聊。见我进来,
他们立刻来了精神,带着好奇的眼神。我没理会他们,将药包递过去。一个药童接过药包,
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嬉笑的神情,“还真是,不是说这回只是区区一平民吗?
怎么还跟公子戏子一样细皮嫩肉的,一回就伤了。”另一个也跟着起哄,“你懂什么?
这一回生的,就算是你这粗人也受不了。”他们的话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每一句都让我心惊肉跳。什么细皮嫩肉,什么一回就伤了,什么粗人也受不了。
那些轻佻的言语,让我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谢承霜受伤的画面——他苍白的身体,
青紫的印记,以及他背过身时,落下的那几滴眼泪。我的头皮瞬间绷紧,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药童还在继续,带着对太子和那个“庶民”的好奇和戏谑。一个药童拿着蒲扇在我眼前晃,
“说说嘛!”我问:“说什么?”他抿了抿唇,有点羞涩,“怎么都不听人家讲话的,
就是你在殿外能听到里头的动静吧?”另一个接话,“区区庶民竟能被太子看上,
脸是有多好看,功夫是有多了得?”那些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像一把火烧进了我的胸腔。
我再也无法控制,猛地一声叱喝,声音里带着我从未有过的凶狠,“不要脑袋了?!
”药童们被吓得浑身一抖,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认错,“错了错了!”我警告他们,
不是因为他们冒犯了太子,而是因为他们嘴里的“庶民”——安德升。
那是我用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人。怒火平息之后,巨大的酸痛和无力感席卷而来。
我的身体像被无数根针扎着。他明明是无辜的,是被迫的,受尽了折磨,
却在这些人口中成了攀龙附凤、捡了便宜的人,任由他们用最肮脏的词汇编排。我站在那里,
只觉得浑身冰冷。心底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以及对我自己无法改变现状的绝望。
我能做的,只有替他收拾残局,替他遮掩伤痛,以及,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为他压下那些污言秽语。我推开檀木门,谢承霜正坐于案几前,吃着一碗牛羹。
碗已经没有热气,许是搁置了段时间才食的。谢承霜瞅了我一眼,
不再有今朝那悱恻脉脉模样,更像是看一个陌路之人。这是我所期盼的,是不偏航道的。
可我庆幸不起来,像又被落单的飞鸟,惊慌又委屈。谢承霜看不着我的心,口中积着佳肴问,
“怎么?觉得我不会吃?”他说中了,我没说话,将手里的药壶放到桌上。谢承霜继续说,
“觉得我屈于他人身下后期期艾艾,悲痛不食?”不是的,我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我想说,
我心疼你,心疼得快要碎了。可如今我已不是他的“阿洪哥”,是太子的家奴,不能拥抱他,
不能抚摸他。连一句站他立场心痛抚慰他的话也难说。我文不对题地回话,“怎么会,
庖厨端出的菜就没有人不爱吃。”谢承霜失笑,“是啊,是我祖坟冒了八辈子青烟,
才能和太子同枕,品宫中菜肴。”祖坟,他是从不提祖坟的——他早没了祖坟。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我静静地凝视着谢承霜,看他神态自若的脸。那张脸,
在药童口中被议论着“脸有多好看”,是啊,他很漂亮。我被带入李府,
入门第一眼就是西边的石桥。不是看桥,不是看碧波湖水,是望上面的人。我忍不住往桥走,
踢进湖一石子。青衫少年闻声回首,就成了现在这般,黛眉螓首,薄唇形状柔美,
却病弱惨白。再往下,是消不去手印的脖颈。我将药壶盖子掀开,热腾腾的,苦苦的,
渗入骨的苦。我怀疑药不同了,之前嬖人的药有这么苦吗?嬖人。我被这词吓到,
眼前这人怎么会是。药倒出壶,不多不少,正好一盌,我把这碗苦药摆在他面前。
谢承霜不吃牛羹了,看着冒着热气的药,主子的姿态吩咐道,“太烫了,给我吹吹。
”我没想到他问都不问这是何药,想告诉他放的只是些益气补血,恢复身体的药材。
可我跪在这里,身份卑微,如何开口解释?如何让他相信我的心意?谢承霜曲解了我的不动,
睫毛落了下去,“不愿啊……”话很轻,很轻,风一吹就能散,不像说给我听,
像是说给自己听。我被这话锥了心,也轻轻地告诉他,“没有的事。”又怕他觉得虚话,
头摇了一下又一下。我捧起药碗,单膝跪他面前,盛起一勺,细细地吹。热气扑在我的脸上,
烫得我眼眶发涩。吹温了,要喂,抬头看,呼吸一下停滞了——谢承霜正低着头,
目不转睛地看我。离我这么近,眼神这么直白。两双眼撞上后,他的眼睫颤了一下,
我心头一紧。我心头一跳,急忙岔开视线,不敢再看他,怕陷得更深。我打破沉静,
寻了句话问,“公子不问什么药就敢喝,就不怕是毒药吗?”谢承霜轻笑了一声,
静默好一会,道了一句,“不怕。”我记起这话我以前是问过的。在牟子村的一个黄昏,
我们赶牛回去,路边看见一根酸草,我就摘了让他嚼。谢承霜没见过这种草,更别提吃过,
可我一给,他就真放嘴了。我打趣他,“我随便摘的草你就敢吃,就不怕有毒吗?
”谢承霜吃得一嘴酸,咽着分泌出的唾液,“不怕啊,你给的东西我怕什么?
”那时他眼里的信任,是那样纯粹。而现在,他眼里的光变了,变得复杂,带着痛,带着怨,
也带着我不敢深想的东西。那句“不怕”,如今听来,是何等讽刺。戌时,我站守在门外,
屋里头,是谢承霜。心里有一股惆怅之意——好些年前,我也是这样和他一门之隔。
那会谢承霜还不叫这名,还姓李,遥不可及。李老爷嫌我,不许他同我太近。于是,
夜黑便成了我们交汇的时间,一下加两下的敲门声成了暗号。但在屋里头,
我们只是青葱的孩童,懵懂快活地闹。他教我识字,带我玩六博。他认认真真地写字,
我趴在他旁边看,偶尔伸手指着问是什么字。他都耐心教我。我什么也不会,只会骑竹马,
天真自傲地说自己要当将军打匈奴,要带他去边关看雪。他笑着说好,说等我当了将军,
他就写诗赞扬我。分别再遇,人仍然是那人,却什么都不同了,身后的门,隔了他的勇气,
挡了我的无畏。我自恋,觉得谢承霜就在门后头,觉得他就透过木门,看着我,等着我。
这样想着,胆就大了,脑子就昏了。进去吧,为他拿点糕点也好,打盆热水也好,
让我看看他,就让我再贪婪些。我妄想着,就听宫外喊了声,“太子殿下驾到!”太子来了?
!可每月的这些天,他应留虚煌宫伴着太子妃才是……这就罢了,不传唤人进东宫,
竟还亲自来此宫?我的心猛地沉下去,像被一块石头压住。周围的卫士也瞬间绷紧了身体。
我心沉着要跑去迎接,听见门内窸窣的声响——他果然站在门处。太子要进屋,
身上的袍服些许凌乱,是有在太子妃那待过的。我不要命,多管事地提醒,
“殿下贵人多忘事了,兰妃正在宫中盼着您呢。”我说这话时,手心全是汗,
背后的衣衫也湿了。我深知此话犯忌,可一想到太子要进去,我就控制不住。
这话果真惹到他了,他不耐烦,却仍回答我的话,“那女人虚情假意地贴上来,厌极了。
”太子又像想到什么开心事,唇角勾起,问,“他可有睡?”这晚,我在墙外待了一夜。
寒意顺着地面往我骨头里钻。初始,只听到近处的卫士打哈。屋内没声响,
不再有昨夜的哀鸣的辱骂,沉痛的呼吸。谢承霜变安静了。安静得让我心慌。半时辰后,
传出细微话声,而后“哐当”的脆响划破寂静,是瓷器被摔下地。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旁边的人先我一步问话,只听得里边一声滚。那声音带着十足的怒气和威严。没人再敢说话。
谢承霜并不是第一个不顺太子的人,曾经也有一位,是个县丞。他只是犯了一点小错,
太子便龙颜大怒。后果呢?是坐于剑下,终于垂下他高傲的头颅。太子温柔地抚摸他的脸,
说不愿当粉面书生,想死,可怎么办呢?这肮脏死样,怕是地府也不要你。
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血肉模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骨头几乎要散,浑身发软。
我悔自己的失策,以为能保谢承霜的几日安定。以为能让他忍耐半月,至太子厌倦。
可太子怎会轻易厌倦?他只是换个方式折磨人罢了。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里头闹了半响,传出另一声音,那嗓子我很熟悉,他轻语了什么。那声音很低,听不真切,
却像有魔力一般。太子似被哄平了怒气,沉静了下来,方才的惊惶仿佛只是我虚惊一场。
可我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暂时的平息。我的心依然悬着,比之前更痛。子时,
换守的人影绰绰地过来了。我挪了挪冻得发僵的腿,心里骂这鬼地方,像个精致的囚笼,
锁着我想护着的人,日夜不得安生。可转念又唾弃自己,走了又能如何?
回那硬板床上睡个安稳觉?做梦怕是都要被谢承霜那张苍白带怨的脸惊醒。我绕到墙侧,
寻了个更偏僻的角落靠着。夜风一吹,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我抬手,
摸索着找到左肩那处凸起的旧疤,那是早年当兵留下的。我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一下,
又一下,直到刺痛传来,指尖沾上一点湿黏。这自虐般的痛感倒让我清醒几分,
心里竟冒出个荒唐念头,仿佛这样就能替屋里那人分担些什么。痴人说梦。捱到天色微明,
太子终于带着一身慵懒气离去,脚步声远了,我才敢松懈下来。在门口定了定神,推门进去。
一地狼藉。青瓷花瓶碎得彻底,锋利的碎片铺了一地,映着晨光,像散落的冰凌。
我认得这瓶子,是会稽郡一个削尖脑袋想巴结太子的官员送的,价值不菲。
太子随手就摆在了这儿,像是在用这奢靡物件提醒里头的人,他的恩宠与折辱同样漫不经心。
我小心绕开碎片,往里走。谢承霜听见了动静,侧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额角黏了块深色的东西,已经干了。我喉咙发紧,轻唤了声,“公子……”走近了才看清,
是血痂。怎么弄的?昨夜那声脆响后,是撞到了床沿?还是摔倒时划到了瓷片?我不敢问,
只盯着那处新增的伤口,心像被什么攥住了。看够了?
谢承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眉头也蹙了起来,显然不喜欢我这种同情的眼神。
我赶紧低下头,“奴才失礼。”他却没再发作,反而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唇瓣动了动,
像是有些别扭,出口的话却是命令式的,带我去洗浴。宫里哪能天天洗浴,份例有定数。
可看着他疲惫又带着伤的样子,拒绝的话我说不出口。好,奴才这就去给您备水。
我转身要走,他却又喊住我,带我一块去。我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下意识地转过身背对着他,等他自己穿衣起身。身后却迟迟没有动静。片刻,
只听谢承霜短促地吸了口气,语气里透着一股被我的迟钝气到的恼意,
你不是要把人抱去洗的吗?他记得我昨天的话?这算不算……吃味?
心头刚冒出点不合时宜的欢喜,又立刻被苦涩压下。眼下这光景,谈什么相悦,
不过是往伤口上撒盐。我转回身,认命地走到床边,将滑落的锦衾绣被往他身上拢了拢,
遮住他单薄的上身,然后弯腰,连人带被一同抱起。隔着一层厚实的被褥,
我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轮廓和微弱的体温。谢承霜的脸瞬间凉了下来,唇抿得死紧,
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我又做错了什么?我抱着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像个犯了错却不明所以的傻子。怀里的人瞪着我,眼神凶得很,可离得这么近,
我清楚地看见他下眼睫正一点点被濡湿。别人……你也连着被子一块抱吗?他声音发颤,
像在质问,又像在确认什么,还是……只对我这样?这没头没脑的问题。
难道还能直接抱个光身子的人不成?自然都是隔着东西的,我急忙解释,生怕他再误会,
奴才从未碰过他们身子,一点皮肉都没沾过。谢承霜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又要哭了,他却忽然笑了。那笑意很浅,却像春日里头一缕阳光,
驱散了他眉宇间的阴霾。我一时看呆了。重逢以来,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掺着怨、带着痛,
或是含着泪,这还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对我笑。就在我愣神之际,
谢承霜忽然把头往我肩颈处靠过来。这一下,被子滑落些许,他那截白皙的后颈,
连带着细软的绒毛,还有支起的圆润肩头,就这么毫无遮挡地露了出来。我心跳漏了一拍,
喉结滚动,下意识地把他往上托了托。这卑劣的小动作让怀里的人靠得更紧了,
被子也滑得更多。走啊。他催促道,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脖颈,痒痒的。我脑子一热,
抱着他推开门。院子里当值的卫士齐刷刷投来目光,那眼神里有探究,有了然,也有不屑。
我这才像被冷水浇头,猛地清醒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是什么身份!
我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居然得意忘形,忘了自己不过是个低贱的奴才。
伺候谢承霜洗漱过后,我去请了当值的太医来处理他额角的伤。太医手脚麻利,
包扎时一言不发,脸上也没多余的表情。这是庆云宫,宫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住的不是得宠的娘娘,也不是什么显贵人物,不过是太子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
太医显然深谙此道,不多问,不多看,不多说。太医走后,殿内又只剩下我们两人。
谢承霜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额上缠着的白布,目光投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这里太闷了,他轻声说,你能不走吗?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第2章这是他为了让我留下来的说辞吗?或许是真的乏味,被困在这华丽的囚牢,无事可干。
以往的主子还会趁太子兴致之时,恳求太子带些解闷玩物。谢承霜什么也不会,
不会向太子撒娇,不会虚伪地说些好话。在这吃人的宫,不会虚与委蛇,讨人心喜,
真冰壶秋月又如何?凭那把傲骨就能待得久,活得长吗?我不能他聊过往,能聊的只有现在,
我劝告他,不要和太子对着干。谢承霜身子短暂地僵住了,哪敢不顺国之储君的意。
他又笑了,笑得像以前的戏子主子,妩媚多情,也是满满假意。可我就是个闷哑巴,
太子听不着他想听的,我也没法。我想让他停话,不想瞧他笑着道苦。可我不能这么残忍,
除了我,他又有何人可诉。谢承霜还是笑:后来他把我头往桌角撞,我怕死,
就说了些蜜语,想知道我说了什么哄得太子吗?真怕死吗?那第一日时怎么又不怕?
我摇头,终究残酷地、自私地,终结了他的话题。我对他说:公子再受个几日,出了宫,
就好了。这是我第一回求大皇子办事,他既然应下了,就不会有差错。
我转眼去看面前之人的神情,他绷紧着脸。这才是值得高兴的事才对,怎么不笑了?
谢承霜站起身,向我逼近,他还是那么聪慧,一句话就能猜到别的东西。他放低声音,
你既然有这能力让我出宫,那你留太子身边当这仆人是为了什么?我装傻充愣,
是大皇子不愿太子只会玩乐,他给你送了铜钱,不多,但做点生意该是够的。
谢承霜瞪得眼通红,像是气我把他当猴耍,大皇子原来还是个善人呢,送人出宫还送钱?
我不语,他那股凶劲儿瞬间泄了。他瘫坐回榻,腰杆不再是一根竹,被什么东西压垮了。
出了宫又怎样?只剩我一人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谢承霜瞥我一眼,师兄战死。
他又垂下眼,面无表情,声音却颤颤的,师傅……也被扒了皮。他宁给我留财逃命,
也不给县令一分……让自己好受些。我挖了洞,将纸条埋树下。盖上土,
起身就见一轿子在远处,随轿围了一圈,里头坐着的,该是太子妃。
而去的方向……是庆云宫。不用猜,准是为昨夜被太子扔下的事寻仇来了。我赶着回去,
踏进门槛,还没来得及入屋寻谢承霜,轿子就紧接着到了。兰妃坐轿的排场大,
通报的侍卫也不低调,喝令一声,谢承霜就从屋头出来了。他望我一眼,无恐无惧,
我怕他不示弱,要受罪,下一秒他就朝着门,扑通跪下。这不像是拜见,更像是请罪。
谢承霜是我主子,主子跪了,下人也屈膝同跪。侍女掀起轿帘,未见其人,
就先闻见一股脂粉香。指甲染成红的一只手探出,搭着鼻梁有道疤的太监的手,
穿着桃色留仙裙的兰妃就下了轿。她的脸美艳,亦冰冷,动作却是温柔,
小心地把怀里的猫递给那太监。可一转过身,听谢承霜请安,
她就显现出了作为太子妃的凶恶,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扇了他一掌。
谢承霜乖巧地磕下了头,太子妃恕罪,不知小人犯了何事?兰妃笑起来,不是冷笑,
是真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什么罪都不知,就跪了?谢承霜是真不知。
不知太子竟在该只伴着一人的时期,冷落高贵的太子妃,跑来寻他。
这不单让一位太子妃成了笑话,也是对她身后的家族的蔑视。就在我要替他解释的当口,
谢承霜又磕了一回响,小人拜见太子妃难道不得跪安吗?这是把自己降成了奴仆一级了。
兰妃又笑了,铃铛般的笑声,分明是悦耳的,我却听得心颤。兰妃问:多大了?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一个下等人的年纪怎会是一个显赫贵妃会关心的事。
谢承霜回:有二十一了。兰妃沉默半响,用鞋尖挑起了谢承霜的脸,
那巴掌印似染上胭脂的红。兰妃那巴掌再使劲,终究也只是未操过重活的女子。
但他从小就如此,皮肉很薄,年糕样的白,上好的绸缎一般,轻轻一刮,
留下的印子比别人都重。谢承霜很配合,腰还是弯着,只抬了头,任人打量。清汤寡水。
谢承霜看着兰妃,好一会才顺着意回应,我若能有太子妃这春花容颜,自然看谁也如此。
这话说得不假意。兰妃也自知自己的国色天香,轻笑了一声,却要移眼瞧我,
问:你觉得呢?我也磕了头,回话:太子妃美丽绝伦,我家主子自然比不得。
兰妃踏着步子,朝我走近一步。是吗?我怎觉得,他那脸沾了点红,你就痛惜了。
我神经绷起来,浑身往外冒汗。我颤悠悠地张口要说点什么,兰妃就甩了甩手,
一副作罢的神态。得了,她那黑漆漆的杏眼阖了点,眯成了看不透的狐狸珠子,问我,
听闻你故乡在赣县?知道这事的也就几人。我点点头,小人故乡是在那里。
我也是赣县人,那里人杂,有姓罗,有姓刘的,兰妃顿了顿,独独没有秦姓。
没有姓秦的人家?怎么可能呢?是太子让人去寻的。是太子说我的的父母都是农人,是他说,
我的同乡亲戚就有五十三人。那大皇子呢?那个雍容尔雅,对我说再忍耐一时,
不惧临危带头冲锋的皇子,他呢?他也会骗人吗?龙阳之人,脑都往下长了!
兰妃厌我的呆愣,却肚量大,没计较,朝脸带疤的太监伸手要抱猫。
那太监温柔地把猫往她怀里送,她眸子含了秋水,看得不是猫,是那个不敢直视自己的他。
兰妃在谢承霜脸上留下的印子两天才消。彻底消干净那晚,小黄门来传令了,
是我送谢承霜去的东宫。快到宫邸,我才将揣了许久的一个玫瑰香膏拿出。以前的主子,
都托人要这膏,暖热后会化油状……说是会好受些。谢承霜没听明白,
而后我就知道他懂了——他的脸白了,把唇抿得死死的。他慌张局促地想拿了东西就走,
那么着急,东西没抓着,抓住了我的手。不知是不是我的温度烫着他了,他吓得更厉害了,
身体抖了下,手却没拿开。我也怔住了,香膏握不住,要掉,抓了这,那就甩开了。
我怪自己的手拙,怎么连个东西也拿不住,就这样错过了那个温度,那个触感。
我双手捧着香膏,奴才样地递给主子。东西被拿起,手心就空了,心也空落落。还没进门,
太子就亲自出来了,看见谢承霜如见了宝物般,眼泛了精光。太子摸着谢承霜的脸,
说着些花言巧语,摸了好会儿,才瞅见他额角包着的伤。他懊悔地摩挲包扎的布,
这么好的一张脸,我怎么就一时犯糊涂给伤了。谢承霜会接话了,
像那些讨君欢心的妾室,像之前谄媚的主子一样,把罪往自己身上揽。是奴才自己不小心,
走路没留神,冲撞了殿下才摔的,殿下莫要自责。他垂着眼,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听得我心里发麻。太子显然很受用,捏了捏他的下巴,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他目光一转,落到谢承霜手里紧紧攥着的香膏上,这是什么?谢承霜身子似乎僵了一瞬,
才把东西递过去,是……秦安给的香膏。太子接过来,打开盖子闻了闻,
脸上露出点玩味的笑意,哦?秦安倒是贴心。知道你皮嫩,怕本宫弄疼了你?
这话像根针,扎在我心上,也扎在谢承霜脸上。他脸色更白了些,忙解释道:殿下说笑了。
秦安只是……只是看奴才额角有伤,说这个活血化瘀。他把那香膏的用处往伤口上引,
倒也说得通。太子哼笑一声,也不知信了没信,随手把香膏丢还给谢承霜,拿着吧。
又转向我,脸上笑意淡了些,行了,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我躬身应是,
退后几步,转身往外走。身后传来太子揽着谢承霜腰身往里走的声音,夹杂着几句调笑。
殿门在我身后合上,将里面的一切隔绝。我站在原地,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却吹不散心头的烦闷。兰妃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赣县没有秦姓。太子说我是赣县人,
父母健在,亲族繁茂。大皇子也从未质疑过我的身份。他们……谁在说谎?或者,都在说谎?
我到底是谁?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比这深宫的夜还要冷。我用力攥紧了拳头,
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这晚过去没多久,太子突然召集我们这群伺候的奴才,
沉着脸问是谁胆敢欺负了庆云宫的主子。一问才晓得,是谢承霜那日跪地时,
膝盖不巧磕上了一块尖角的小石子,留下个印子。其实伤得不重,就一小点乌青,
不撩起裤腿凑近了看,根本瞧不出来。一个平日里连奏章都懒得细看的太子,
竟能在昏暗烛光下,发现谢承霜衣料遮掩下的这么个细微痕迹。他得是看得多仔细?
贴得多近?他有低下头,亲吻那里吗……看够了?手里的脚腕动了动,水花溅起几滴,
却没能从我的钳制中脱开。脚的主人没了平日里主子的架子,声音轻微,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怯意:你弄疼我了。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猛地清醒,
忙松开了手。水盆里,那两截白皙的脚腕上各圈了一道清晰的红痕,正缓慢地褪色。
我这是昏了头,犯了大错了。按规矩,我该立刻跪下磕头,该涕泪横流地求饶命。可我不想。
膝盖像是钉在了地上。怪不得君王总要用刑罚威慑臣子。否则便如现在的我,
被主子点醒了错处,非但不惶恐,反倒蹬鼻子上脸,像是中了邪,竟更大胆地伸出手,
指腹在那圈红痕上轻轻揉过。我抬眼去看谢承霜。他像只受惊的猫,眼神躲闪着,
不知是怕还是别的,却始终没开口骂一句。我不揉了,收敛心神,终于记起自己的本分,
正经地捧起水,仔细替他擦洗脚面。谢承霜似乎还是不太习惯我的伺候,脚趾微微蜷缩着,
依旧没出言责怪。我按捺不住,越轨地问:膝盖那点伤,为什么要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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