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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这场病，程元殊送来了许多东西。 婢女引他进来，他如临大敌一般。 我披着衣服斜倚在廊柱上，不禁觉得好笑。 北漠十年艰苦，能捡回半条命回来享受片刻安宁，已是上天庇佑，我如今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他站得离我较远，瞧见我的神色，不知为何忽然认真说道： 「公主乃天下人的英雄，能成就大业者，声名向来不由自身，而在于行事踪迹。」 我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陡然失笑。 这世上有人嫌我辗转流离，自然也有人记得我孤身奔赴万里，奉我为豪杰。 我也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程元殊知道我不反感他，名义上又是将来的驸马，从这天起便时常过来。 而京城自那场宴会后，流言蜚语不断。 我还未开口，薛争渡便抢先求我别选他，前世我偏要强求，受尽嘲讽，争吵时他没少拿这事戳我心窝。 可今生我放过他，他却又不乐意了。 皇兄疼爱我，时时召我入宫伴驾，傍晚用过晚膳从宫里出来，迎面便遇上了薛争渡。 他不但没退，反而迎着我走过来，掌着灯。 想必是受流言蜚语困扰睡不好，薛争渡眼下青黑一片，他迟疑着开口：「公主恨我，那日故意让我难堪，现在气消了吗？」 我冷眼相对。 我的恨从何而来？ 因果没落到自己身上，薛争渡总觉得那是一段能用轻描淡写掠过的时光，出出气就能恩怨两清。 「您若有气冲我撒，可驸马之选关乎您一生，程家子身份低微，配不上公主，并非良配。」 我被气笑了。 选他时，他怒不可遏地质问，既然是苦果，为何不选性情温驯的程元殊，也好过与他多年纠缠。 选程元殊时，他又用长辈告诫的口吻，说程元殊不是良人。 我算是看明白了，薛争渡不是在意驸马是谁。 他就是犯贱。 我凑近了些，连他手中的灯烛都被晃得轻轻摇曳。 薛争渡呼吸一滞，没有躲开，只是直直地看着我，像是在等什么。 我夺过他手中的灯，冷冷道：「你在等什么，是这个吗？」 不等薛争渡回过神，我抬手干脆利落地甩了他一巴掌。 薛争渡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似乎没想到会被打，目光中满是错愕，迟疑着退后一步，撩起袍子跪下。 「臣不知哪里惹恼了公主，还请公主明示。」 明示？ 他把我推进火坑，让我在那生不如死的地方被折磨了整整十年，如今还敢在宴会上公然让我难堪，事后才来假惺惺地劝说。 轻飘飘几句话，难道这些年的苦痛就能一笔勾销？ 我盯着他的眼睛，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从前那些年是我自作多情，喜欢上一个自私虚伪的贱人，是我咎由自取，可薛争渡，我不欠你什么，害我半生漂泊的人，是你！」 「你再敢在我面前说这些狗屁话，我就把你和康乐都弄死！」 他震惊于我能说出这样的话，难以置信：「康乐长公主是您的姐姐，她是无辜的啊。」 我又气又笑：「与人私奔把流言蜚语都推到我身上，还伙同你逼皇兄把我送去和亲的不是她？」 薛争渡哑口无言。 我将那盏灯重重砸在他脚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远。 这天之后，我没再过问薛争渡的事。 4 春日刚过，正值春夏之交，猎场早早便热闹起来。 皇兄兴致勃勃，叫了我一同前往。 程元殊骑在马上，换下平日里内敛的宽袖，骑装衬得他宽肩窄腰，是锻炼有方的好体魄。 他年少丧母，被继母打压多年，平日里沉默寡言，便显得黯淡无光。 如今整个人焕然一新，发冠高耸，看向我的眼睛亮晶晶的，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笑意，远远看见我，便策马飞奔过来。 「殿下！」 猎场里的人都被他这一嗓子惊得纷纷侧目，觉得他过于活泼了些。 程元殊径直跑到我面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神采飞扬道： 「我刚刚在猎场打到一只兔子，晚上让人给您送到公主府去！」 兔子平常，但这份心意难得。 他明亮的眼睛与前世死寂冷漠的模样截然不同，我心里不禁一软，朝他递去手帕。 程元殊还在喋喋不休，眼睛突然瞪大，说话都不利索了：「啊……殿下给的，我……」 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几次伸手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他太鲜活了。 南阳长公主府似乎总是笼罩在灰暗之中，无尽的争吵、摔砸的碗碟，便是全部。 前世的幕僚程元殊沉默寡言，每每见我面容憔悴，总会忍不住说：「殿下，若是不开心，便和离吧。」 可被仇恨蒙蔽的我始终不愿意，宁可自己死，也要拖着薛争渡不得安宁。 于是程元殊在我的记忆里，也蒙上了一层毫无生气的尘埃。 正值壮年，却似垂垂老矣。 以至于他如今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让人恍如隔世。 本就是未婚夫婿，收下帕子也无妨。 我微微一笑，想把手帕放到他手里。 程元殊刚抬手，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羽破风而至，刺啦一声射穿了我手中的帕子。 那箭擦着我的耳边飞过，带出若有若无的刺痛。 我又惊又怒，回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红衣青年站在山坡上朝我居高临下地望着，弓弦在阳光下竟泛着寒光，那双原本温和的眼眸此刻隐匿不住暴怒。 箭尖淬了毒。 薛争渡正目光阴鸷地挽弓指向我。 我心头猛地一颤。 那双眼睛，我见过。 是机关算尽、与我不死不休的薛驸马。 看见程元殊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薛争渡朝我缓缓勾起唇角，放下了弓箭。 「在下射艺不精，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海涵。」 我握着半截手帕的手冰凉刺骨，心已沉了下去。 光是这一句，我便认出了他。 薛争渡。 薛驸马。 他回来了。 耳边刺痛未消，提醒着他方才对我做了多么冒犯的事。 我毫不犹豫下令：「来人，把他拿下！」 侍卫们面露难色，听到命令后一拥而上，将没有反抗的薛争渡直接按倒在地，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我，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 这么大的动静，猎场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边。 耳边有一滴血落在衣裳上，程元殊脸色大变，护着我先回到帐子里传召太医。 他欲言又止，几次想问，但看到我难看的脸色后便闭上了嘴。 等到处理好伤口，皇兄身边的内侍才过来传话。 薛争渡胆大包天冒犯公主，皇兄气得不轻，罚了他二十大板，暂时罢免官职，禁足家中一月。 猎场出了这档子事，也没法继续下去了。 我提前回了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