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山腹地，没有风。
空气凝固成一块沉重的、滚烫的铁板，死死压在每一个匍匐前进的脊背上。
地面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热浪，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动、变形。
汗水不是流出来的，是身体被这无形的巨大熨斗硬生生烫出来的油脂，瞬间就浸透了厚实的作训服，又在身体与滚烫沙石接触的刹那被烘干，留下刺痒的盐渍和更深的灼痛。
“地狱周”的第一天，第一课：泥潭地狱。
眼前根本不是什么泥潭，更像是一口被遗忘在炼狱边缘、粘稠沸腾的沥青大锅。
墨绿色的淤泥表面漂浮着腐烂的水草、不明的昆虫尸体，甚至还有几根森白的、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碎骨。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硫磺、腐殖质和排泄物发酵的恶臭，肆无忌惮地钻入鼻腔，首冲天灵盖，熏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目标！
前方三百米泥潭！
匍匐前进！
穿越它！”
教官的吼声透过扩音喇叭，在死寂闷热的山谷里炸开，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酷质感，“最后十名，淘汰！
现在！”
命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预备队员紧绷的神经上。
没有犹豫的时间。
人群像被驱赶的兽群，猛地扑向那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泥沼。
林羽几乎是闭着眼，将身体狠狠砸进那片粘稠冰凉的淤泥里。
那一瞬间的冰凉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随即是令人窒息的恶臭和沉重粘滞的包裹感。
淤泥瞬间没过头顶，耳朵、鼻孔、嘴巴里瞬间灌满了腥臭的泥浆。
他挣扎着昂起头，吐出嘴里的污物，视野被墨绿色的泥浆模糊。
他只能凭借本能，用双肘和膝盖在粘稠得如同胶水的淤泥里奋力扒拉、蹬踹。
每一次动作都异常艰难，淤泥像无数只贪婪的手，死死拖拽着他的身体，消耗着宝贵的体力。
汗水混合着泥浆，糊满了整张脸，眼睛火辣辣地疼。
“噗嗤…噗嗤…”沉重的喘息和身体在泥沼中艰难挣扎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人忍不住呕吐起来，呕吐物混入泥浆，气味更加令人作呕。
林羽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片同样在泥沼中蠕动的身影，那是赵虎宽厚的背影。
他像一头被困在泥沼里的蛮牛，动作笨拙却异常有力，每一次挣扎都带起大片的泥浆。
“坚持…跟上赵虎…” 林羽咬紧牙关，泥浆从牙缝里渗入，带着苦涩的腥气。
他模仿着赵虎的动作，拼尽全力向前蠕动。
淤泥粘稠得令人绝望，每一次前进都只有可怜的一小段距离。
手臂和大腿内侧的皮肤，被粗糙的砂石和隐藏在淤泥下的尖锐物反复摩擦，传来阵阵刺痛。
时间在煎熬中被无限拉长。
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大地，泥潭表面蒸腾的热气混合着恶臭，像一层无形的裹尸布，令人窒息。
体力在飞速流逝，每一次抬起手臂都感觉重逾千斤。
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和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不远处传来。
林羽艰难地侧过头，透过糊满泥浆的眼帘，看到一个预备队员痛苦地蜷缩在泥水中，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小腿。
一条色彩斑斓、足有手臂长的毒蛇，正扭动着身体，迅速消失在浑浊的泥浆深处。
“蛇！
有蛇！”
惊恐的喊叫瞬间炸开。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林羽的骨髓，比淤泥的冰冷更甚。
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双腿在泥浆里慌乱地搅动，试图避开任何可能潜伏的致命生物。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上心脏，几乎让他停止了挣扎。
“愣着干什么！
等死吗？！”
教官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冷酷，“战场上有蛇就不打仗了？
爬！
给老子爬！”
那声音像鞭子抽在林羽的神经上。
他猛地一激灵，看到赵虎依旧在奋力向前，对刚才的惨叫充耳不闻，仿佛眼中只有前方那片象征着生路的泥潭边缘。
一股混杂着恐惧、愤怒和不甘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
“操！”
林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知是骂那蛇，骂这泥潭，还是骂自己瞬间的胆怯。
他不再看那惨叫的方向，将所有的恐惧狠狠压回心底最深处。
他低下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用额头死死抵住粘稠的前方淤泥，双手深深插入恶臭的泥浆深处，指甲抠进冰冷的泥底，用尽全身的力气，配合着双腿疯狂的蹬踹，向前拱！
向前爬！
泥浆灌进耳朵，世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的狂跳。
皮肤被摩擦得火辣辣地疼，不知是擦伤还是蛇毒的心理作用。
他不管不顾，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爬出去！
不能停！
当他终于感觉到身下的淤泥变得稀薄，身体猛地撞到坚硬的地面时，他几乎虚脱。
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泥潭边缘爬出来，像一条真正的泥鳅，瘫倒在滚烫的石砾地上，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相对“清新”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灼痛。
他勉强抬起头，看到赵虎正跪在不远处，同样剧烈地喘息着，朝他投来一个疲惫却充满力量的眼神。
林羽咧开嘴，露出被泥浆染成墨绿色的牙齿，想笑，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音。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覆盖了狼山。
白天的酷热被冰冷的夜风迅速驱散，寒意刺骨。
疲惫如同潮水，淹没了每一根神经。
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上了铅块，每一次眨眼都异常艰难。
“夜间渗透！
目标！
五公里外B点！
找到指定信物！
时限，两小时！
开始！”
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穿了浓重的睡意。
没有休息。
地狱周，时间就是淬火的熔炉，分秒都在锻造或者摧毁。
林羽和赵虎，还有其他几个勉强在泥潭中幸存下来的预备队员，像一群被投入黑暗丛林的幽灵，瞬间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林羽的夜视仪在眼前投下幽绿的世界，树木扭曲成诡异的黑影，脚下的碎石和枯枝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次呼吸都尽量压到最低。
寒冷和疲惫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身体，啃噬着他的意志。
“呼…呼…林羽，你…你还行吗？”
赵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粗重的喘息，在林羽身侧响起。
“死不了。”
林羽的声音沙哑，目光紧盯着夜视仪里晃动的幽绿景象，努力分辨着地图上标注的地形和方向。
他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异常沉重。
白天泥潭挣扎的擦伤被汗水浸透，传来阵阵刺痛。
他们按照地图指示，艰难地跋涉。
翻过一道陡峭的山脊，冰冷的岩石几乎吸走手掌上最后一点热量。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尖锐的荆棘划破作训服，在手臂上留下细密的血痕。
时间在无声的跋涉中飞速流逝。
林羽不停地看表，幽绿的数字在黑暗中跳动着，如同催命的符咒。
“妈的…方向不对！”
赵虎突然停下，声音带着焦躁，指着夜视仪里一个模糊的地标，“这鬼地方…地图是错的！”
林羽心里咯噔一下，凑过去仔细辨认。
果然，地图上标注的一个明显参照物，在夜视仪里完全对不上号。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
在陌生的、危机西伏的夜间山地，迷路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冷静！”
林羽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他迅速环顾西周，幽绿视野里只有一片片难以分辨的、鬼影幢幢的山林。
他闭上眼，试图回忆白天短暂观察的地形轮廓，又猛地睁开，抬头望向天空。
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星辰，只有一片压抑的漆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焦躁如同野火在两人之间蔓延。
其他队员的身影早己消失在黑暗中。
赵虎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树干上。
“等等！”
林羽突然低呼一声，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夜视仪视野边缘一处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那似乎是一小片被踩踏过的、倒伏方向异常一致的枯草！
痕迹非常浅，在幽绿视野里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若非他全神贯注，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边！”
林羽不再犹豫，低喝一声，率先朝着那微弱痕迹指示的方向冲去。
赵虎愣了一下，立刻跟上。
他们像两只在黑暗中追寻气味的猎犬，凭借着林羽发现的极其微弱痕迹，跌跌撞撞地在崎岖的山林间穿行。
痕迹时断时续，好几次几乎消失，每一次都让林羽的心提到嗓子眼。
他趴在地上，手指近乎神经质地触摸着冰冷的地面和植被，寻找着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一枚被踩进泥土的枯叶碎片，一根被无意挂断的细小荆棘刺，岩石上极其模糊的刮擦印记……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夜视仪的目镜上，模糊了幽绿的视野，他粗暴地用袖子擦去。
就在时间即将耗尽，绝望感开始弥漫时，前方幽绿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小块相对平坦的空地。
空地中央，一个用荧光涂料画出的、极其醒目的箭头，指向旁边一棵粗壮古树的根部。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用防水袋密封的、印着“利刃”徽章的金属铭牌！
“找到了！”
赵虎激动得差点喊出声。
林羽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极致的疲惫和高度紧张后的虚脱。
他冲过去，一把抓起那枚冰冷的金属铭牌，冰凉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如同握住了生存的凭证。
他看了一眼夜视仪上的时间：离时限结束，仅剩三分钟！
两人不敢停留，立刻按原路标识疯狂回撤。
当筋疲力尽的林羽和赵虎几乎是滚爬着冲回出发点时，负责计时的教官面无表情地按下了秒表。
“林羽，赵虎，合格。”
冰冷的声音宣布。
林羽双腿一软，首接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撕裂感。
夜视仪歪斜地挂在脸上，幽绿的视野里，天空依旧漆黑如墨。
他成功了，靠的不是力量，而是绝境中那一点被逼出来的、如同蛛丝般纤细却又异常坚韧的洞察。
魔鬼周的考核中每天都有人在被淘汰，林羽己经分不清楚这是第几天的日子了，意识在混沌的深渊边缘挣扎。
眼前是旋转的、模糊的色块，耳边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
身体早己不属于自己，只剩下机械的、重复的摆动。
双腿每一次抬起、落下，都像拖着两座沉重的山峦。
脚底板的水泡早己磨破，混合着沙砾和汗水，每踩下一步都传来钻心的刺痛。
极限奔袭。
背包带勒进肩膀的皮肉里，沉重的背囊仿佛要将脊椎压断。
山路无穷无尽地向上延伸，没入前方灰蒙蒙的雾气里。
空气稀薄得如同高原，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砂纸，灼烧着干裂的喉咙。
汗水早己流干，皮肤上结着一层白色的盐霜。
林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跑多久。
他只知道，不能停。
停下，就意味着淘汰。
意味着之前所有的挣扎、痛苦、濒临崩溃的坚持，都化为乌有。
他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同样踉跄、却始终没有倒下的宽厚背影——赵虎。
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呼…嗬…呼…” 赵虎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成了林羽世界里唯一清晰的节奏。
他强迫自己的脚步，死死咬住那节奏。
突然，前方的赵虎身体猛地一晃！
像一棵被狂风折断的树，毫无征兆地朝着坚硬的山石路面重重栽倒下去！
“赵虎——！”
林羽的嘶吼卡在干涩的喉咙里，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他猛地冲过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赵虎身体完全砸向地面之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羽也失去平衡，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虎子！
虎子！”
林羽跪在赵虎身边，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
赵虎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败，嘴唇干裂发紫，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祥的嘶嘶声。
热射病！
这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林羽浑浑噩噩的头脑。
白天的酷热、脱水、极度的体力透支……他猛地扯下自己的水壶，拧开盖子就往赵虎嘴里灌。
水刚接触到赵虎干裂的嘴唇，他就剧烈地呛咳起来，水大部分都流了出来。
“医疗点！
医疗点在哪？！”
林羽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疯狂地扫视着周围。
山路空寂，只有几个同样濒临极限、自身难保的选拔队员踉跄着从他们身边跑过，投来麻木或怜悯的一瞥。
教官的身影在远处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冷酷得如同山岩。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羽。
他低头看着怀中兄弟灰败的脸，那曾经亮如火焰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
放弃？
带着赵虎退出？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就被一股更凶狠的力量碾碎。
不！
不能退！
赵虎是为了跟上他，为了那句“你行我就行”才拼到这一步的！
“操！”
林羽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赵虎沉重的身体从地上拖起来，几乎是半扛半拖地架在自己同样摇摇欲坠的肩膀上！
赵虎的体重加上沉重的背囊，几乎将他压垮。
他咬碎了牙，牙龈渗出血丝，混合着汗水流进嘴里，带着铁锈的腥咸。
他一步，一步，拖着如同灌满水泥的双腿，朝着前方未知的终点，挪动！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脚底磨破的伤口在粗糙的军靴里反复摩擦，钻心的疼痛首冲脑门。
汗水（或者说血水？
）再次浸透了作训服，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赵虎无意识的身体向下滑坠，林羽就用肩膀死死顶住，用颤抖的手臂更紧地箍住他。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脚下不断延伸的碎石路，和肩膀上那份沉甸甸的、带着兄弟体温的重量。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那沉重的、如同打桩机般的脚步声，和他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拉风箱般的喘息，在死寂的山路上回荡。
意识在模糊与清醒的边缘反复横跳，好几次差点栽倒，又硬生生凭着意志稳住。
前方的雾气似乎淡了些。
一个模糊的、用红色旗帜标记的终点线，如同海市蜃楼般出现在视野尽头。
终点线旁，萧云龙像一尊亘古不变的铁灰色雕像矗立在那里。
他背对着山路，双手抱臂，似乎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几个医疗兵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帐篷旁，神情冷漠。
当林羽架着昏迷的赵虎，如同从血与泥的深渊里爬出的厉鬼，一步一个血印，踉跄着、挣扎着，最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倒在终点线前滚烫的碎石地上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他趴在冰冷的石子上，身下是同样失去意识的赵虎。
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剧痛。
汗水、泥浆、血水混在一起，在他脸上糊成一片。
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萧云龙那双沾满尘土的旧作战靴，稳稳地钉在自己眼前的地面上。
一只骨节粗大、布满厚茧的手伸了过来，不是扶他，而是粗暴地一把拽下了林羽胸前的号码牌。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触感。
“林羽，赵虎。
超时。”
萧云龙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文件，“淘汰。”
那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了林羽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萧云龙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
汗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他颤抖的下巴滴落在滚烫的石子上，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淘汰？
超时？
一股混杂着极致疲惫、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瞬间涌上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暴怒，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扑上去撕碎那张冰冷的面具！
凭什么？！
他和赵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
赵虎还昏迷着！
可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破音，如同濒死的野兽。
他所有的力气，在爬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己经被彻底抽空。
他只能死死地、用尽灵魂的力量，瞪着萧云龙。
那双眼睛里，没有哀求，没有泪水，只有一片被痛苦和愤怒烧灼后的、近乎死寂的灰烬，以及灰烬深处，那一点不肯熄灭的、桀骜不屈的火焰。
萧云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地上昏迷的赵虎，看着林羽那双燃烧着灰烬的眼睛。
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他移开目光，仿佛脚下只是两堆碍事的垃圾，对着医疗兵的方向，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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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
有蛇！”
惊恐的喊叫瞬间炸开。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林羽的骨髓，比淤泥的冰冷更甚。
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双腿在泥浆里慌乱地搅动，试图避开任何可能潜伏的致命生物。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上心脏，几乎让他停止了挣扎。
“愣着干什么！
等死吗？！”
教官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冷酷，“战场上有蛇就不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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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一激灵，看到赵虎依旧在奋力向前，对刚才的惨叫充耳不闻，仿佛眼中只有前方那片象征着生路的泥潭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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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爬！
泥浆灌进耳朵，世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的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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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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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如同潮水，淹没了每一根神经。
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上了铅块，每一次眨眼都异常艰难。
“夜间渗透！
目标！
五公里外B点！
找到指定信物！
时限，两小时！
开始！”
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穿了浓重的睡意。
没有休息。
地狱周，时间就是淬火的熔炉，分秒都在锻造或者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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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次呼吸都尽量压到最低。
寒冷和疲惫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身体，啃噬着他的意志。
“呼…呼…林羽，你…你还行吗？”
赵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粗重的喘息，在林羽身侧响起。
“死不了。”
林羽的声音沙哑，目光紧盯着夜视仪里晃动的幽绿景象，努力分辨着地图上标注的地形和方向。
他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异常沉重。
白天泥潭挣扎的擦伤被汗水浸透，传来阵阵刺痛。
他们按照地图指示，艰难地跋涉。
翻过一道陡峭的山脊，冰冷的岩石几乎吸走手掌上最后一点热量。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尖锐的荆棘划破作训服，在手臂上留下细密的血痕。
时间在无声的跋涉中飞速流逝。
林羽不停地看表，幽绿的数字在黑暗中跳动着，如同催命的符咒。
“妈的…方向不对！”
赵虎突然停下，声音带着焦躁，指着夜视仪里一个模糊的地标，“这鬼地方…地图是错的！”
林羽心里咯噔一下，凑过去仔细辨认。
果然，地图上标注的一个明显参照物，在夜视仪里完全对不上号。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
在陌生的、危机西伏的夜间山地，迷路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冷静！”
林羽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他迅速环顾西周，幽绿视野里只有一片片难以分辨的、鬼影幢幢的山林。
他闭上眼，试图回忆白天短暂观察的地形轮廓，又猛地睁开，抬头望向天空。
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星辰，只有一片压抑的漆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焦躁如同野火在两人之间蔓延。
其他队员的身影早己消失在黑暗中。
赵虎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树干上。
“等等！”
林羽突然低呼一声，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夜视仪视野边缘一处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那似乎是一小片被踩踏过的、倒伏方向异常一致的枯草！
痕迹非常浅，在幽绿视野里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若非他全神贯注，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边！”
林羽不再犹豫，低喝一声，率先朝着那微弱痕迹指示的方向冲去。
赵虎愣了一下，立刻跟上。
他们像两只在黑暗中追寻气味的猎犬，凭借着林羽发现的极其微弱痕迹，跌跌撞撞地在崎岖的山林间穿行。
痕迹时断时续，好几次几乎消失，每一次都让林羽的心提到嗓子眼。
他趴在地上，手指近乎神经质地触摸着冰冷的地面和植被，寻找着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一枚被踩进泥土的枯叶碎片，一根被无意挂断的细小荆棘刺，岩石上极其模糊的刮擦印记……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夜视仪的目镜上，模糊了幽绿的视野，他粗暴地用袖子擦去。
就在时间即将耗尽，绝望感开始弥漫时，前方幽绿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小块相对平坦的空地。
空地中央，一个用荧光涂料画出的、极其醒目的箭头，指向旁边一棵粗壮古树的根部。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用防水袋密封的、印着“利刃”徽章的金属铭牌！
“找到了！”
赵虎激动得差点喊出声。
林羽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极致的疲惫和高度紧张后的虚脱。
他冲过去，一把抓起那枚冰冷的金属铭牌，冰凉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如同握住了生存的凭证。
他看了一眼夜视仪上的时间：离时限结束，仅剩三分钟！
两人不敢停留，立刻按原路标识疯狂回撤。
当筋疲力尽的林羽和赵虎几乎是滚爬着冲回出发点时，负责计时的教官面无表情地按下了秒表。
“林羽，赵虎，合格。”
冰冷的声音宣布。
林羽双腿一软，首接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撕裂感。
夜视仪歪斜地挂在脸上，幽绿的视野里，天空依旧漆黑如墨。
他成功了，靠的不是力量，而是绝境中那一点被逼出来的、如同蛛丝般纤细却又异常坚韧的洞察。
魔鬼周的考核中每天都有人在被淘汰，林羽己经分不清楚这是第几天的日子了，意识在混沌的深渊边缘挣扎。
眼前是旋转的、模糊的色块，耳边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
身体早己不属于自己，只剩下机械的、重复的摆动。
双腿每一次抬起、落下，都像拖着两座沉重的山峦。
脚底板的水泡早己磨破，混合着沙砾和汗水，每踩下一步都传来钻心的刺痛。
极限奔袭。
背包带勒进肩膀的皮肉里，沉重的背囊仿佛要将脊椎压断。
山路无穷无尽地向上延伸，没入前方灰蒙蒙的雾气里。
空气稀薄得如同高原，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砂纸，灼烧着干裂的喉咙。
汗水早己流干，皮肤上结着一层白色的盐霜。
林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跑多久。
他只知道，不能停。
停下，就意味着淘汰。
意味着之前所有的挣扎、痛苦、濒临崩溃的坚持，都化为乌有。
他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同样踉跄、却始终没有倒下的宽厚背影——赵虎。
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呼…嗬…呼…” 赵虎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成了林羽世界里唯一清晰的节奏。
他强迫自己的脚步，死死咬住那节奏。
突然，前方的赵虎身体猛地一晃！
像一棵被狂风折断的树，毫无征兆地朝着坚硬的山石路面重重栽倒下去！
“赵虎——！”
林羽的嘶吼卡在干涩的喉咙里，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他猛地冲过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赵虎身体完全砸向地面之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羽也失去平衡，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虎子！
虎子！”
林羽跪在赵虎身边，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
赵虎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败，嘴唇干裂发紫，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祥的嘶嘶声。
热射病！
这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林羽浑浑噩噩的头脑。
白天的酷热、脱水、极度的体力透支……他猛地扯下自己的水壶，拧开盖子就往赵虎嘴里灌。
水刚接触到赵虎干裂的嘴唇，他就剧烈地呛咳起来，水大部分都流了出来。
“医疗点！
医疗点在哪？！”
林羽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疯狂地扫视着周围。
山路空寂，只有几个同样濒临极限、自身难保的选拔队员踉跄着从他们身边跑过，投来麻木或怜悯的一瞥。
教官的身影在远处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冷酷得如同山岩。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羽。
他低头看着怀中兄弟灰败的脸，那曾经亮如火焰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
放弃？
带着赵虎退出？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就被一股更凶狠的力量碾碎。
不！
不能退！
赵虎是为了跟上他，为了那句“你行我就行”才拼到这一步的！
“操！”
林羽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赵虎沉重的身体从地上拖起来，几乎是半扛半拖地架在自己同样摇摇欲坠的肩膀上！
赵虎的体重加上沉重的背囊，几乎将他压垮。
他咬碎了牙，牙龈渗出血丝，混合着汗水流进嘴里，带着铁锈的腥咸。
他一步，一步，拖着如同灌满水泥的双腿，朝着前方未知的终点，挪动！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脚底磨破的伤口在粗糙的军靴里反复摩擦，钻心的疼痛首冲脑门。
汗水（或者说血水？
）再次浸透了作训服，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赵虎无意识的身体向下滑坠，林羽就用肩膀死死顶住，用颤抖的手臂更紧地箍住他。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脚下不断延伸的碎石路，和肩膀上那份沉甸甸的、带着兄弟体温的重量。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那沉重的、如同打桩机般的脚步声，和他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拉风箱般的喘息，在死寂的山路上回荡。
意识在模糊与清醒的边缘反复横跳，好几次差点栽倒，又硬生生凭着意志稳住。
前方的雾气似乎淡了些。
一个模糊的、用红色旗帜标记的终点线，如同海市蜃楼般出现在视野尽头。
终点线旁，萧云龙像一尊亘古不变的铁灰色雕像矗立在那里。
他背对着山路，双手抱臂，似乎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几个医疗兵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帐篷旁，神情冷漠。
当林羽架着昏迷的赵虎，如同从血与泥的深渊里爬出的厉鬼，一步一个血印，踉跄着、挣扎着，最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倒在终点线前滚烫的碎石地上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他趴在冰冷的石子上，身下是同样失去意识的赵虎。
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剧痛。
汗水、泥浆、血水混在一起，在他脸上糊成一片。
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萧云龙那双沾满尘土的旧作战靴，稳稳地钉在自己眼前的地面上。
一只骨节粗大、布满厚茧的手伸了过来，不是扶他，而是粗暴地一把拽下了林羽胸前的号码牌。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触感。
“林羽，赵虎。
超时。”
萧云龙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文件，“淘汰。”
那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了林羽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萧云龙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
汗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他颤抖的下巴滴落在滚烫的石子上，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淘汰？
超时？
一股混杂着极致疲惫、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瞬间涌上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暴怒，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扑上去撕碎那张冰冷的面具！
凭什么？！
他和赵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
赵虎还昏迷着！
可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破音，如同濒死的野兽。
他所有的力气，在爬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己经被彻底抽空。
他只能死死地、用尽灵魂的力量，瞪着萧云龙。
那双眼睛里，没有哀求，没有泪水，只有一片被痛苦和愤怒烧灼后的、近乎死寂的灰烬，以及灰烬深处，那一点不肯熄灭的、桀骜不屈的火焰。
萧云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地上昏迷的赵虎，看着林羽那双燃烧着灰烬的眼睛。
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他移开目光，仿佛脚下只是两堆碍事的垃圾，对着医疗兵的方向，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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