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放榜那天,我举着985录取书冲进家门,爸妈却当场泼了盆冷水。
“女孩子读师范好嫁人,金融?那是吃人的地方!”他们撕了我的志愿书,逼我签放弃声明,
还把录取书藏在泡菜坛里。我哭着进了大专师范,成了全系的笑话。直到小姨回国,
我才知道当年她同样被篡改了志愿。“你妈撕了我的金融梦,现在又撕你的?”她冷笑。
当夜,我翻出腌渍的录取书,
偷听到父母在客厅密谋:“儿子绝不能走她们的路...”我冲进弟弟房间,
撕碎他的航模:“快跑!别让他们看见你的梦想!”1我妈总说,泡菜坛子里腌着家的味道,
是根,是魂,是日子熬出来的醇厚。我信了十几年,
直到那个闷热得喘不过气的下午家里弥漫着咸菜和灰尘混合的陈旧气味,
我鬼使神差地掀开了厨房角落里那只落满油腻的粗陶坛盖。
一股浓烈得呛鼻的酸腐气猛地冲上来,熏得我眼睛发涩。我屏住呼吸,
手在冰凉浑浊的卤水里胡乱摸索,指尖却意外地碰到了一个硬邦邦、裹着东西的布包。
心猛地一沉,像是被那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抛进了无底深渊。
我湿淋淋地捞出那个红绸包,刺目的红,像凝固的血块。一层层剥开,
那抹熟悉的蓝色烫金校徽撞入眼底。省城那所顶尖985大学金融专业的录取通知书。
纸张被卤水浸透了边缘,字迹洇开,晕染出模糊的墨团,
散发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咸酸气味。它像一具被水浸泡多时的尸体,僵硬、冰冷,
静静地躺在我湿透的掌心里。“啪嗒。”一滴水珠砸在“录取通知书”几个烫金大字上,
晕开一片更深的污渍。录取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瞳孔里。
原来它在这里。藏在我妈口中那个“最稳妥、最有家味”的地方,被腌着,泡着,
一点点腐烂。2时间被这腌渍的录取书猛地拽回那个同样燥热的七月午后。高考放榜那天,
太阳像个巨大的白炽灯,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我攥着那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打印纸,
脚下像装了风火轮,一路狂奔冲进家门。汗水糊住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几乎要撞断肋骨跳出来。“爸!妈!我考上了!”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破音的狂喜,
在狭小的客厅里炸开。“省大!金融系!
”那张印着省城顶尖985大学校徽和“录取通知书”字样的纸,被我高高举起。
客厅里光线有些暗,爸妈并排坐在那张用了十几年的旧布沙发上。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和拥抱。
空气凝固了。我爸林建国原本靠在沙发背上,半眯着眼听收音机里的戏曲。
此刻猛地坐直了身体,像一截突然被绷紧的弹簧。他脸上的松弛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目光锐利地钉在我手里的纸上。我妈陈淑芬的反应更直接。她手里正剥着一颗毛豆,
翠绿的豆荚在她指间“啪”地一声脆响,裂开。豆子滚落在地板上,滴溜溜地转着圈。
她的脸一下子褪尽了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只有一种混杂着惊恐和愤怒的浑浊。“什么?”我爸的声音低沉得像闷雷滚过,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金融?”“对!省大金融!”我还在兴奋的浪尖上,
没察觉那山雨欲来的死寂,激动地往前又凑了一步。“爸,你看!全国排名前三的专业!
毕业……”“胡闹!”我爸猛地一拍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动作太猛,
带倒了旁边矮几上一个搪瓷茶杯。杯子“哐当”一声砸在水泥地上,没碎,却滚了几圈,
留下几圈湿漉漉的、深色的水渍。那声闷响砸得我心头一跳。“女孩子家家的,读什么金融?
那是男人扎堆、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爸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牛,鼻孔翕张着,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那是人待的地方吗?
勾心斗角!乌烟瘴气!你一个姑娘家,进去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我妈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手指冰凉,力气大得吓人,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慌。“晓晓!听话!咱不读那个!”“女孩子稳稳当当的,
读个师范多好。”“以后当老师,风不吹日不晒,有寒暑假,好找对象,安安稳稳一辈子。
”她的目光死死锁着我,里面有哀求,有恐惧,还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根深蒂固的固执。
“师范?”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你们让我去读师范?
去那个……那个破大专?”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专怎么了?师范大专怎么了?
”我爸的吼声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出来就是正式老师!铁饭碗!
不比你去那什么鬼金融强?那是正经姑娘该想的吗?心都野了!”“我不去!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我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
用力想甩开我妈的手,“那是我的前途!我的选择!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凭我是你老子!”我爸彻底暴怒了他一把夺过我视若珍宝的录取通知书,
动作粗暴得像是撕碎一张废纸。3“嗤啦——!
”我眼睁睁看着那承载了我十二年寒窗苦读、所有憧憬和骄傲的蓝色纸张,
在我爸手中被轻易地、残忍地撕成了两半。然后是四半。八半。“不——!”我眼前一黑,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双腿一软,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
直直地瘫跪在那片狼藉之中。我徒劳地伸出手,想去捞那些漂浮的、染污的纸屑,
指尖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抓不住。“起来!”我爸冰冷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哭什么哭!没出息!”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被塞到我手里,
硌得掌心生疼。是一支廉价的圆珠笔,笔杆冰凉。另一张纸被拍在我面前的地上,
一张打印好的、格式冰冷的“自愿放弃省城大学录取资格声明书”。“签了它。
”我爸的声音毫无温度,像淬了冰的刀。“签了,明天去县师范报到。”我妈蹲了下来,
紧紧抱住我瘫软的身体。她的身体也在剧烈地发抖,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我的脖颈里,滚烫,
又很快变得冰凉。她的声音破碎不堪,
真的为你好啊…”“读金融…你小姨就是前车之鉴啊…不能走她的老路…不能啊……”小姨?
那个在我妈口中“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听话才落得凄惨下场”的小姨?“签!
”我爸的怒吼再次炸响,带着最后的通牒。我的视线模糊一片,被泪水彻底淹没。
圆珠笔尖颤抖着,悬在“林晓”那个签名的空白处。我妈滚烫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爸沉重的呼吸像鼓风机一样响在耳边。笔尖终于落下。那廉价的蓝色油墨,
歪歪扭扭、带着绝望的颤抖,画下了我的名字。像一道丑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刻在了那张冰冷的“声明书”上,也刻在了我十八岁的生命里。4县师范专科学校,
坐落在县城边缘,被一片灰扑扑的农田包围着。几栋方方正正、毫无特色的水泥楼,
外墙皮剥落得斑斑驳驳,像生了难看的癣。
唯一的“绿化”是楼前几棵半死不活、蔫头耷脑的冬青树。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食堂廉价饭菜和劣质粉笔灰混合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味道。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走进了大专师范小学教育专业的教室。
行李箱的轮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噪音。周围投来的目光形形色色,
好奇的、打量的、漠然的……每一道都像细小的针,扎在我早已麻木的皮肤上。“哟,
这不是咱们班的‘高材生’吗?”一个尖利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响起,
像指甲刮过黑板。是李莉,宿舍里消息最“灵通”的那个。她抱着几本崭新的教材,
故意走到我座位旁,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一圈人都能听见。
“听说你志愿填的是省大金融?啧啧啧,那可是985的金字塔尖啊!怎么屈尊降贵,
跑到咱们这破庙里来了?”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像一把沾着盐粒的钝刀子,
在我心口反复研磨。周围的窃窃私语声瞬间放大了几倍,带着探究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真的假的?省大金融?”“吹牛的吧?真考得上能来这儿?”“嗨,八成是分数不够,
死要面子呗!”“就是,看她那副清高样儿……”那些声音嗡嗡地响着,
汇成一股污浊的洪流,将我淹没。我死死地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抵御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酸楚和羞耻。脸上火烧火燎,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必定涨得通红。我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原地消失。“喂,
问你话呢?‘高材生’?”李莉不依不饶,甚至用胳膊肘碰了碰我。“说说呗,
给咱们开开眼,985的苗子,怎么‘落难’到我们这儿了?是不是高考发挥严重失常啊?
”她特意加重了“落难”两个字,引来几声低低的嗤笑。
“我……”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了,又干又痛,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那腌渍在泡菜坛子里的录取书。那撕心裂肺的撕裂声。那摊污水里的蓝色碎片。
那支冰冷硌手的圆珠笔。无数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几乎要将我逼疯。我猛地站起身,
动作太急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开!”我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两个字,
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我推开挡路的李莉,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
把那些混杂着嘲笑、鄙夷和好奇的目光狠狠甩在身后。走廊里空荡荡的,
冰冷的穿堂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寒意。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最后蜷缩在墙角。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滚烫地奔流。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牙齿陷进皮肉里,尝到一丝腥咸的铁锈味。
省大金融。那四个字,像一个遥远而华丽的噩梦,一个被强行剥夺的幻影。在这里,
在这个弥漫着粉笔灰和廉价肥皂味的地方。“林晓”这个名字,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带着“985落榜生”标签的、供人取乐的笑话。5日子在压抑和麻木中缓慢地爬行。
师范的课程对我来说简单得乏味。那些“儿童心理学”、“小学语文教学法”,翻来覆去,
像是嚼了无数遍早已没有任何味道的口香糖。每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迎接我的,是父母脸上那种如释重负的、近乎讨好的笑容,
和他们精心准备的、总是堆满我碗里的饭菜。“晓晓,今天课累不累?多吃点鱼,补脑!
”我妈陈淑芬殷切地夹着一大块红烧鱼腩,放进我碗里,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
“师范多好,安安稳稳的。你看你王姨家女儿,也是师范毕业,现在在县一小,
嫁了个公务员,日子多舒坦……”我爸林建国则沉默地扒着饭,偶尔抬起眼皮看我一下,
眼神复杂,似乎有某种隐晦的满意,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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