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带着一股子温吞劲儿,斜斜穿过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
懒洋洋地洒在林薇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美式咖啡上。深褐色的液体表面,
凝固着一层薄薄的油脂,像一块被遗忘的琥珀。
她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笔记本电脑冰凉的金属外壳,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法条和案例,
是她此刻唯一愿意沉浸的世界——至少它们逻辑清晰,边界分明,不像眼前这摊浑水。
“林老师,您看…这奶茶,珍珠…加还是不加呢?”一个迟疑的、带着点粘腻的声音,
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判例的海洋里捞了出来。林薇的目光,慢了好几拍,
才从屏幕上那行关于“婚姻欺诈构成要件”的小字上挪开,缓缓聚焦到对面。
一张年轻得甚至有些稚气的脸,局促地看着她,手里捏着手机,屏幕还亮着,
通话界面显示着一个刺眼的备注:“妈妈爱心”。她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细金丝边眼镜,
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只有深处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疲惫。“王先生,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常年讲课形成的清晰顿挫,像一根绷紧的弦,“点饮品这种小事,
您完全可以自行决定。”她端起自己那杯冷掉的美式,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
压下了喉头那股莫名的烦躁。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了。介绍人信誓旦旦的“青年才俊”,
结果是个连喝什么都要请示母亲的“巨婴”。“可…可是我妈说,
”王先生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机壳边缘,“她说外面的珍珠可能不卫生,加了糖分又高,
对身体不好…您觉得呢?”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征询,
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相亲对象,而是能替他承担母亲“圣谕”的权威。林薇放下杯子,
陶瓷杯底磕在玻璃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我觉得,”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起来,
像课堂提问时锁定那个开小差的学生,“您母亲的意见确实很关心您的健康。不过,
您今年贵庚?”王先生愣了一下,脸瞬间涨红,嗫嚅着:“二…二十八。”“二十八岁,
”林薇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细针一样扎人,“一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点一杯奶茶,
加不加珍珠,应该不需要监护人签字批准了吧?”她清晰地吐出“监护人”三个字,
看着对方的脸由红转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空气凝滞了几秒。王先生猛地站起来,
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对…对不起,林老师!我…我去洗手间打个电话!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攥着那个仿佛救命稻草般的手机。林薇靠回椅背,
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窗外,城市在秋阳下喧嚣流动,车水马龙。她抬手,
指尖轻轻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闺蜜苏晴那充满活力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像只不知疲倦的百灵鸟,
在她办公室里盘旋不去:“薇薇!我的林大教授!四十岁怎么了?博士怎么了?
你林薇要样貌有样貌,要气质有气质,要事业有事业!干嘛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
相亲角必须去!APP必须刷!这是组织任务!”苏晴叉着腰,一副“为你好”的理直气壮,
“眼光高?那必须的!咱林博士配得上最好的!可你总得给‘最好的’一个看见你的机会吧?
求你了,就当我替叔叔阿姨催你了,行不行?”“机会?”林薇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
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她的“机会”,就是眼前这些吗?上一次,
那个在公园相亲角遇到的、穿得花枝招展的大妈,
像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古董一样上下扫视她,然后撇着嘴,
声音洪亮得足以让方圆十米的人都听见:“哟,博士啊?啧啧啧…姑娘,不是阿姨说你,
四十啦!女博士,那都算‘第三性别’啦!别挑了,找个差不多的凑合过得了,再拖下去,
只能找二婚带娃的喽!”大妈那“第三性别”的标签,像块滚烫的烙铁,至今还烫在她心口。
再上一次,那个自称年薪百万的IT精英,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一顿饭下来,相谈甚欢。
最后结账时,林薇本着礼貌提出AA。对方欣然同意,然后极其自然地从公文包里掏出手机,
点开计算器,手指飞快地戳着屏幕:“林小姐,我点的那份战斧牛排368,
你点的意面128,我额外要了一杯苏打水28,你的是柠檬水免费…哦对了,
餐位费和服务费按比例分摊…嗯,精确点,
你应付我…他煞有介事地计算着243.76元。微信还是支付宝?零头我给你抹了,
给243就行。”那串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和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让林薇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某个财务结算现场。她沉默着扫码付了244,多出的那一块钱,
权当买了个教训——一个关于人性底线可以低到什么程度的教训。
咖啡馆轻柔的背景音乐流淌着,却无法抚平林薇心头那层越积越厚的霜。她合上笔记本电脑,
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四十岁,法学博士,高校副教授。
这些标签在学术圈是闪亮的勋章,
可一旦踏入这个明码标价、以“婚恋市场价值”为唯一衡量标准的名利场,
似乎瞬间就变成了沉重的、令人嫌弃的负累。她起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米色风衣。
那个“妈宝男”还没从洗手间回来,或许正躲在那里,对着电话那头的母亲哭诉委屈。
林薇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吧台,拿出手机,利落地扫码,为自己那杯冷掉的美式付了账。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深秋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咖啡馆里甜腻的暖香。她裹紧风衣,
步入街头的微凉,背影挺直,像一株孤绝的竹。---又一个周末,
城市被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笼罩,天空是洗不净的铅灰色。林薇坐在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
面前摊开厚重的《比较家庭法研究》,密密麻麻的德文注释像一群爬行的蚂蚁。
她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雨丝斜织,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穿着干净白大褂的周医生。
他似乎也习惯了周末来这里,总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角落,安静地翻看着大部头的医学期刊,
偶尔抬起头,目光穿过书架间的缝隙,与她的视线短暂交汇,然后礼貌地点点头,
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那笑容,像阴雨天里偶然漏下的一线阳光,短暂,却带着熨帖的温度。
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起,嗡嗡震动,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屏幕上跳动着苏晴的名字,
旁边还有一个夸张的“加油”表情包。林薇叹了口气,指尖划过接听键。“薇薇!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苏晴的声音像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砸过来,穿透了雨声,“这次这个!
绝对靠谱!我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打听到的!江州大学历史系的教授!沈明哲!才四十五,
正高!温文尔雅,学富五车,关键是——单身!听说眼光也高得很,一般人根本入不了眼!
跟你简直是天造地设!我已经帮你约好啦,今晚七点,清源茶社‘听雨轩’包厢!
地方够雅致吧?符合你们文化人的调调!这次你要是再放鸽子,我就…我就去你家门口吊死!
”苏晴连珠炮似的轰炸,根本不给林薇插话的机会。听到“沈明哲”这个名字,
林薇微微蹙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这个名字她有些印象,
似乎在某个跨学科论坛上听过他的发言,关于唐宋社会史的研究,观点新颖,逻辑清晰,
台风沉稳,确实给人留下过不错的印象。“清源茶社…听雨轩?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犹疑。“对!就那儿!环境好得不得了!古典园林风格,
小桥流水,最适合你们这种搞学问的谈人生谈理想了!薇薇,听我的,这次真不一样!
沈教授可是抢手货!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苏晴的语气斩钉截铁,
带着不容置疑的撮合决心。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密了些,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薇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安静的角落,周医生正微微蹙眉,
专注地凝视着手中期刊上的一副复杂解剖图,侧脸线条在柔和的顶灯下显得格外沉静。
她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知道了,”她最终对着手机说道,
声音平静无波,“我会准时到。”---清源茶社隐匿在老城区一条幽深的巷弄尽头。
夜幕低垂,细雨如丝,将青石板路浸润得油亮。檐角悬挂的灯笼透出昏黄温暖的光晕,
在水洼里投下摇晃的倒影,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和若有似无的茶香。
林薇撑着一把素色的伞,循着服务生的指引,穿过曲折的回廊。小桥流水,假山叠石,
在夜色和雨幕中影影绰绰,倒真有几分“听雨”的意境。‘听雨轩’的包厢门被轻轻拉开。
暖融的光线倾泻出来,伴随着低沉舒缓的古琴曲。沈明哲已经在了。他闻声站起,身姿挺拔,
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气质愈发温润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仿佛早已洞悉来者身份。“林教授,幸会。
”他伸出手,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磁性,“久仰大名。
没想到苏晴牵线搭桥的,竟然是您。”他的握手干燥而有力,分寸感拿捏得极好。
林薇脱下微湿的风衣交给服务生,微微颔首:“沈教授客气了。我也没想到是您。
” 她在他对面落座。包厢不大,布置得极为雅致。一张古色古香的茶台,两把舒适的圈椅。
茶艺师动作行云流水,温壶、洗茶、冲泡,茶香随着水汽袅袅升起,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话题自然而然地展开,从彼此熟悉的学术圈轶事,
到共同感兴趣的历史变迁与法律思想史的交融。沈明哲学识渊博,谈吐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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