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旧物之秘七月的蝉鸣像是烧热的油,泼在清河镇潮湿的空气里。
赵迎珮抹了把额角的细汗,目光却被树影下那个深褐色的疙瘩牢牢拴住了。
那是她从爷爷西厢房灰扑扑的房梁上摸下来的,一个裹满陈年油垢的老木匣。匣子不大,
沉得出奇,入手是几十年尘封的凉意。铜片包角早就黯成墨绿色,搭扣的锁鼻倔强地扣着,
任凭赵迎珮用细树枝如何试探也只咯咯作响,纹丝不动。几片灰絮被惊扰起来,悠悠荡荡,
落在她纤细却沾了些泥垢的手指上。“老爷子藏宝呢?”隔壁窗根底下传来脆生生的问话,
豆腐坊的姑娘探出半个脑袋,鬓角汗津津地贴着桃红发带。赵迎珮笑了笑,没停手,
指甲刮过铜锁边缘锈蚀的硬壳:“谁知道呢,兴许是奶奶藏的顶针。
”匣子侧面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划痕蹭痛了指尖。她心念一动,
指尖在冷硬的木面上缓慢逡巡。不是木纹的走向,是刻痕,
细密而规则的凹槽在她指腹下显出形状——一个模糊的同心圆,套着一只奇怪的眼睛轮廓,
线条简洁,透着某种远古石刻的粗粝神气。“像不像后山土地庙门楣上那颗天眼?
”豆腐坊姑娘不知何时凑到了竹篱边,好奇地探头探脑。风从西边窄巷里灌出来,
捎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冷香,并非院子里寻常的紫薇或茉莉。这缕香气极淡,
却像根细针猛地刺了赵迎珮一下——清冷锐利,扎得她后颈微麻,脑中有瞬间空茫。
“这味……”她下意识翕动鼻翼,目光茫然四顾。
吱呀——院门老旧的枢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截断了她的话头。赵迎珮抱着匣子一抬头,
李四奶奶已迈着小脚跨进了院子。老人家一身墨绿地提花真丝旗袍,银丝盘得一丝不苟,
腕间一只碧玉镯温润如水,映着日头滑过一道细光。“迎珮啊,”李奶奶没看她手里的匣子,
目光却像无形的刷子,把她整个人拂了一遍,“三伏天里,淘换什么古董呢?
”赵迎珮托着匣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奶奶,是我从爷爷屋里翻出来的旧物件,锁死了,
怎么都打不开。”她伸手指点匣侧,“您瞧,还刻着怪模怪样的图。
”李奶奶的眼神凝在匣子上不过瞬息。她走近,青筋微凸的手掌悬在那刻痕上两寸停了停,
随即稳稳落下,盖住了那片印记,掌心温暖而干燥,隔开了匣子上刺骨的阴凉。“旧东西了,
”老太太声气很淡,像拂过水面的微风,“搁着你阿爷床底下的吧?灰尘多厚?脏。
”不由分说地,她托着赵迎珮的手肘往堂屋里引,“奶奶给你端碗新煮的莲子羹。
”被李奶奶摁在堂屋那把酸枝木圈椅上时,
赵迎珮手里的匣子已被轻巧而不容拒绝地放在红木八仙桌的另一端。
描金青瓷莲蓬碗端到面前,澄澈的糖水上浮着饱满的白莲子,清甜氤氲。
但赵迎珮的视线黏在对面那个深褐色的木匣上,像只被无形绳索牵着的木偶。“趁热,
”李奶奶自己挨着方桌坐下,腕子上的碧玉镯在桌沿轻碰,“你爷当年呐,就是太要强。
”她啜了一小口羹汤,没看赵迎珮,“心里横着刀山火海,宁愿一个人咽刀子,
也绝不向自己人开口。这性子,能平安活到寿数,已是祖上烧了高香。
”莲子羹的甜腻滞在喉头。赵迎珮盯着那木匣,李奶奶的话绕来绕去,
像隔着一层雾的纱窗:“奶奶,那匣子……是不是真有什么?
”老太太的眼皮微不可察地一动。屋里穿堂风陡然静了,只有窗外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聒噪得要把屋顶掀翻。“有些事啊,”李奶奶放下描金瓷勺,搁在碟上发出清脆一响,
“刨根问底,就是一把盐抹在未愈的疮口上,疼的不止是老人,小的也跟着受牵累。
听奶奶一句劝,让它歇在尘土里,最好。”老太太的语气温和如初,
可腕子上那块碧玉的寒凉,仿佛隔着空气渗了过来。赵迎珮下意识地点了头,
舌尖顶住那句“刻痕上的眼睛是什么意思”,终究是没能硬起心肠问出口。日影西斜,
李四奶奶那抹墨绿色的旗袍身影消失在青石门廊下。
赵迎珮几乎是立刻转身冲回院中石桌旁——桌上空空荡荡。轰的一声,脑子里像被重锤擂过。
她只觉一股血直冲天灵盖,耳畔蝉鸣骤然尖锐成嚣叫。“匣子呢?!”失控的惊叫冲出喉咙,
她猛地扑向石桌,双手在粗砺的石面上反复摸索,空无一物,徒留下微热的日光余温。
她像陀螺般在院子里疯转,藤筐、柴垛、花坛、井沿……手指胡乱扒开草丛,
泥屑簌簌沾上衣角袖口,一无所获。夕阳把最后一抹浓郁的金红泼在对面祠堂的黑瓦顶上,
勾勒出硬冷肃穆的剪影。赵迎珮猛地刹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
目光死死钉在祠堂紧闭的两扇朱漆大门上。祠堂?李奶奶来去,都不曾靠近过祠堂。
可一种近乎癫狂的直觉驱使着她,双脚已向那浓重的朱红奔去。门没锁。推开时,
沉重的枢轴只发出短促而滞涩的呻吟。
一股积年的尘埃夹杂着浓烈线香与檀木的气息轰地扑面而来。
天光吝啬地从门缝挤进一道光痕,勉强照亮门口巴掌大的地方。幽暗更深处,
祖宗牌位层层叠叠森然林立,像一排排沉默注视的眼睛。借着那道微光,
赵迎珮的视线扫过落满灰尘的祭台地面——没有匣子的踪影。她咬住下唇,
正要继续深入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眼角的余光却猛然被侧方一束微芒刺中。悚然偏头。
只见香案下供桌的阴影里,一点奇异的冷光幽幽浮动。正是那只失落的木匣!
它静静卧在桌角暗处,被灰尘掩去大半形貌,仿佛已在此蛰伏百年。
但匣盖竟微微掀开一道罅隙,缝隙中渗出粘稠如油脂的微弱金光,
在昏暗中勾勒出锁扣模糊的轮廓。心在腔子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赵迎珮屏住呼吸,
一步步挪过去。祠堂死寂得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在耳边奔流的轰响。
她猫腰跪下,手颤抖着伸向那道狭窄而诱人的金光缝隙。
指尖离那冰冷的铜锁只差毫厘——啪嗒。一滴湿漉的东西砸在她伸出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赵迎珮浑身一僵,猛抬头!幽暗中,供桌上方半尺高的位置,无声地悬垂着一只手!
一只覆着黑色皮革的手掌!那只手五指松弛下垂,指腹正对桌下蜷缩的赵迎珮!
赵迎珮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本能地顺着那只手臂向上看,黑暗中视界有限,
只瞥见那人肩线以上的轮廓融在更深邃的阴影里。一道低哑的声线擦着她的耳朵根儿落下,
像锈蚀的刀片刮过粗陶:“你也在找它?”那只悬垂的手缓缓抬起,指向她膝盖前的木匣。
金光流淌的缝隙之间,匣盖内侧似乎勾勒着什么——是一个更清晰、更繁复的符号。
赵迎珮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轮廓,分明是一只细长深邃的眼睛!冰冷的注视感穿透幽暗,
直抵她的虹膜深处。那只眼睛,仿佛在笑。2 倒影深渊林家玄关那盏声控灯灭了。黑暗中,
林羽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防盗门,楼道里“咚…咚…”的脚步声像是踩着心跳的鼓点,
从上方缓缓碾下来。他闻到了铁锈混杂着潮湿土腥的腐味,浓得令人窒息。
脚步声停在上一层转角。林羽的血液冲得耳膜嗡嗡作响。跑!
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扭动门把手——“咔哒”。同一刹那,刺眼的红光撕裂了楼道的昏暗,
呜咽的警笛声浪般涌上来。一辆救护车不知何时斜扎在单元门口,
车顶的旋转灯把扭曲的影子疯狂地投在墙壁上。“让开!急救!
” 一个高个子男护士猛地冲上台阶,胳膊肘几乎撞到还抓着门把手的林羽,
不由分说地将他搡进半开的门内。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和汗味冲淡了腐臭。“楼上?
出什么事了?”林羽惊魂未定,声音干涩。“903!小姑娘!晕家里了!
”另一个抬着担架的护士气喘吁吁地补充,脚步不停冲上楼,金属器械在担架上叮当作响。
林羽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门内。903?那对刚搬来没多久的年轻夫妇?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小女孩苍白空洞的脸、楼梯尽头消失的身影、黑暗中步步紧逼的腐臭……还有,
救护车来得太巧了,巧得像…刻意掐准了时间?……夜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敲打着窗玻璃。
林羽毫无睡意,客厅电视开着无声的画面,惨白的光在他脸上闪烁。他手里攥着手机,
指尖反复摩挲屏幕,终于点亮,在搜索框缓慢输入:清河市,医院,今晚儿童急救。
零点刚过,本地民生论坛一个不起眼的热帖被顶了上来,标题刺眼:《东新区中心医院!
深夜急送一小女孩!急求血源!!》他呼吸一窒,手指点进帖子。发帖时间是四十分钟前,
措辞混乱,充满恐惧:“在输液大厅!孩子名字好像叫林悦!她爸快疯了!
有O型血的救命啊!!
下面附着两张极为模糊、显然是慌乱中拍摄的照片:一张是急诊室门口一个男人佝偻的背影,
另一张是输液室嘈杂的角落,小床上蜷缩着一个输着液的单薄身影,
长长的黑发散在白色的枕头上,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林羽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只小手上。
手腕内侧靠上的位置,一个暗红色的印记——像一片小小的枫叶,又像一个变形的蝴蝶翅膀。
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到头顶。那个雨夜里跪在路边,扒着他的车窗哀哀哭泣,
浑身湿透的小女孩!那只紧紧抠住他窗框边缘、指甲缝里全是泥泞的小手!手腕内侧,
就有一个这样的红痕!像用朱砂笔画上去的烙印!那时他只觉得惊悚,
甚至怀疑是什么新型的乞讨碰瓷,一脚油门逃离了那鬼魅般的身影。现在,
这枚红痕却和论坛照片里垂下的那只手重合了。“林悦……”他喃喃念出这个名字,
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一种无法抗拒的念头攫住了他——那个叫他“爸爸”的女孩,
正躺在冰冷的医院里。东新区中心医院输液大厅亮如白昼,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味和食物残羹混合的复杂气味。林羽靠着墙,
视线扫过一排排临时加床。深夜这里人满为患,
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手机外放的短视频声嗡嗡作响。
他在角落找到了那张照片里的单人病床。女孩静静躺着,身上盖着医院的薄被,头歪向一侧,
黑发铺了半个枕头,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一个背影佝偻的男人坐在小板凳上,
头深深埋在手臂里,肩胛骨在薄薄的旧T恤下突兀地耸起。林羽的脚步有些沉重,
每靠近一步,那晚小女孩扒住车窗、雨水混合泪水糊了满脸的画面就越清晰一分。
“请问…是林悦小朋友吗?”林羽的声音不高,在嘈杂的大厅里几乎被淹没。男人猛地抬头,
脸盘黝黑,胡子拉碴,眼里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警惕和茫然交织:“你…你是?
”“我是…一个小区的邻居,”林羽的目光落在女孩盖着的被子上,“我姓林。
孩子怎么样了?”男人的戒备稍稍松动,声音带着极度的疲惫和嘶哑:“林悦…睡着了。
大夫说查不出大毛病,就是太虚脱,晕了。”他用粗糙的手掌用力抹了一把脸,木然重复,
“太虚脱了……”“孩子怎么突然晕在家里了?”林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关切,
“找到原因了吗?”男人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眼神骤然变得空洞又痛苦。他猛地低下头,
看着女儿露在外面的手,半晌,
……浑身湿透了……缩在旧街河边的那个废弃土地庙里……身子凉得……” 他双手抱住头,
指节用力到发白,说不下去了。“土地庙?!” 林羽如遭雷击!那晚小女孩出现的方向,
正是通往河边废弃土地庙的老街!“那孩子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者,
看到什么?”林羽追问,心脏撞得胸口生疼。男人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后怕的茫然:“怪话?
……她晕倒前倒是哭喊着……说窗户外头有个‘黑叔叔’,
拿眼睛瞪着她……瞪得她喘不过气……”他搓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指,苦笑一下,
“吓坏了吧,小孩子做噩梦了。”“叔叔!
”一声清脆、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穿透力的呼唤,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清晰地插入了林羽的耳膜!林羽浑身一凛,脊背瞬间窜上一股寒意。这个声音!
他猛地转身循声望去——昏暗的输液大厅深处,被一根巨大承重柱阴影遮蔽的区域,
依稀能看到门口通道透进来的一点惨淡灯光。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小身影孤零零地立在那片光暗交界处。是林悦!
女孩小小的脸蛋依旧没什么血色,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瓷,头发柔顺地垂在脸颊两侧。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定定地望过来,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
映着远光灯的一点微芒。就在林羽惊愕地与她视线交接的刹那,
那双眼眸里——深棕色的虹膜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竟漾开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更诡异的是,那幽暗的瞳孔深处,一丝极淡的金线一闪而过,仿佛幻觉。
林悦抬起一只细瘦的胳膊,小小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林羽站立的位置。
男人顺着声音也看到了女儿,顿时慌得手足无措,站起身想过去:“悦悦?你怎么下床了?
”林悦没有理会父亲,她的手臂依旧稳定地指向林羽的方向,纤细的指尖似乎在微微颤抖,
嘴唇翕动了几下。离得远了,林羽没听清她的话,
只觉得女孩的嘴唇形状似乎在重复一个无声的音节。她的眼睛,依旧牢牢锁定林羽。
那是什么?他想分辨女孩微弱的口型。突然!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笼罩下来,
输液大厅明亮的灯光仿佛瞬间被吸走了大半。林羽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
一股粘稠的恶意像冰冷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人凝固在原地。
他下意识地顺着女孩目光投射的方向——越过自己的肩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影子!
灯光惨白地落在地上,将林羽的影子拉得细长。但在那片浓黑之中,他的后脑勺轮廓旁边,
竟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模糊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头颅的投影边缘!
那团阴影紧贴着他的后脑,无声无息,如同水蛭。就在他发现的瞬间,
那颗影子的头颅猛地蠕动了一下,似乎咧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的笑。林羽的血液瞬间冻结,
巨大的恐惧像冰块砸进胃里。他猛地拧身回头!身后是惨白的墙壁,墙角堆着杂物。
输液大厅依旧人来人往,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重新涌回耳中。什么都没有。
那片诡异的头颅阴影也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光影开的玩笑。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后背的内衣。
他想再去确认女孩,却见先前指路的护士姐姐已经跑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林悦:“小朋友,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快回去躺着。” 护士抱起女孩,
安抚地轻拍着,转身快步离开那片通道的暗影区域。林悦被护士抱着,
小下巴搁在护士的肩上,那双眼睛仍然越过护士的肩头,直勾勾地盯着林羽。
直到护士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女孩的眼神始终未曾移开。那目光穿透了喧嚣的人群,
直抵林羽眼底深处,带着一种非此世间的执拗,无声地将一个巨大的疑团重重砸在他心上。
3 匣里乾坤那声音像把生锈的铁锹,在寂静的祠堂里刮擦赵迎珮的耳膜。
她浑身的血都凉了,猛地抬头——供桌上方半尺处,一只覆着黑皮的手诡异地垂着,
指腹正对着她,寒意森森。“你也在找它?”声音再次响起,黏腻、低哑,
仿佛带着地下深处的湿气。黑皮手掌缓缓抬起,那只覆着薄薄油光的食指,
精准地指向近在咫尺、缝隙流金的木匣。恐惧让赵迎珮动弹不得,僵在冰冷的砖地上,
后背紧贴着香案的雕花棱角,硌得生疼。她的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胶在那条缝隙上。
匣盖内侧,那繁复符号在流淌金光的映衬下越发清晰——一只狭长、幽邃的眼眸,
冷冰冰地注视着她,虹膜的纹理如同一圈圈解不开的符咒。“它是什么?
”赵迎珮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颤抖,“你是谁?”“名字?
”黑皮手掌的主人似乎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空气里荡开微弱的、带着腥气的震动,
“你该问问你自己……还记得多少?赵家的丫头。” 那根指向匣子的手指忽然屈起,
指关节发出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咔”声,
“尤其是……关于你三年前……那颗脑袋是怎么撞在钢梁上的事?”三年前!钢梁!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赵迎珮的太阳穴。一片混乱的白光瞬间炸开在脑海,
尖锐的耳鸣声随之蜂拥而至!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冲撞,想要挣破束缚,
搅得她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双手死死抱住突然剧痛的头颅,蜷缩下去,肩膀撞倒了脚边一只破旧的陶钵碎片。
碎片的锋锐边缘在地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黑暗深处一声微不可察的“啧”,
带着一丝不耐烦。那只悬垂的黑皮手骤然改变姿态,五指如鹰爪,裹挟着一股冰冷的劲风,
迅猛无比地朝木匣抓去!几乎是本能,
赵迎珮想也不想地将那只握着匣子的手臂猛地往回一收!动作幅度太大,
手肘重重磕在身后坚硬的香案腿上。“哐当!”闷响声中,
仿佛有什么内部绷紧的机簧被粗暴地撞开了!哗啦——!沉寂百年的木匣在她怀里猝然震动,
仿佛囚禁的野兽挣脱铁笼!那原本只泄出一道金光的缝隙瞬间如被无形的力量彻底撕开!
浓稠得近乎实质的金芒轰然爆发!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灼烧灵魂的热度,
毫无阻滞地穿透了木料、穿透了皮肉、穿透了祠堂浓重的黑暗!
赵迎珮感觉怀里的木匣变成了熔化的太阳,她惊骇地低头,
甚至能看见那汹涌的光流裹挟着无数细微的、跳跃不定的符文,如同有生命的星河,
顺着她裸露的皮肤一路奔腾、旋转,最后疯狂地涌向她惊愕睁大的双眼!
金光尽数没入她的瞳孔深处!光芒倏然收束,消失无踪,快得如同幻觉。
祠堂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
只有地面倾倒的陶片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证实着刚才的惊变。
手中的木匣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赵迎珮低头,匣盖敞开着,空空如也。
之前那沉甸甸的、像装着无数秘密的质感荡然无存。只有内壁上,
那只由无数繁复细线构成的眼睛烙印,残留着一点黯淡的金色余烬,正迅速冷却、熄灭。
而与此同时,一股陌生的热流却在她双眼中盘旋、沉淀,视野似乎瞬间清晰了十倍不止。
灰尘的浮动,香案雕花上最细微的磨损纹路,
甚至黑暗中墙角蛛网颤动时带起的微弱气流……都纤毫毕现!“你打开了!
” 黑暗中的尖啸带着无法置信的惊恐和某种扭曲的狂喜,“它选了……” 声音戛然而止,
硬生生刹住,仿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砰!一声闷响,有什么重物从横梁上落下,
轻盈得像是没有重量,瞬间落在供桌旁,挡在赵迎珮和那声音来源之间。借着残余的光感,
赵迎珮看到一个极其瘦高的、包裹在黑色哑光布料中的轮廓,像一道竖立的刀锋。
脸深深藏在兜帽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唯一能看清的,
是垂在身侧的双手——同样覆盖着细腻、没有任何反光的黑皮手套。
后来的黑影没有理会惊魂未定的赵迎珮,面朝黑暗深处,
脖颈以一个不自然的、类似爬行动物的角度缓缓转动,似乎在捕捉对方隐藏的位置。
“老东西跑得倒是快……”前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更远的房梁角落响起,
带着一丝嘲弄和毒蛇般的怨气,“可惜,晚了一步。”话音未落,
赵迎珮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丝细微的破空声!一道乌光,细若牛毫,
从极高处无声无息地射下,直刺她咽喉!速度快得超越视觉反应!“哼!
”挡在她身前的瘦高人影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赵迎珮根本没看清他如何动作,
只觉眼前模糊的黑色残影一闪,“叮”一声脆响!乌光被什么东西精准地弹开,
钉在远处的柱子上,没入木中。赫然是一根尾部微微颤动的、漆黑的特制钢针!动手了!
赵迎珮心脏骤然收缩。挡在她身前的黑衣人影纹丝未动,
但他垂着的右手似乎极其轻微地捻了一下指尖。下一秒,
房梁角落传来一声压抑、痛苦至极的闷哼!如同被一只巨手扼住了气管!
几乎在闷哼响起的瞬间,一个矮小、佝偻得像猴子般的黑色影子从梁上猛地跌落下来,
速度奇快,就地一滚,没有半分停顿,嗖地一下像颗弹丸般撞破祠堂侧墙高处的破败花窗!
破碎的木屑在黑暗中飞溅!瘦高的人影没有追击,只是微微侧头,
兜帽阴影下的视线扫过赵迎珮和她怀里空空的木匣。祠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包裹下来。瘦高黑影无声地转过身。赵迎珮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
空匣子成了她唯一的“武器”,被死死攥在胸前,像一块薄薄的盾牌。黑影朝她迈了一步。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水银倾泻,填满每一寸空间。赵迎珮屏住呼吸,
后背抵住冰凉的香案木腿,退无可退。那黑影却在离她三步之遥处停下了。接着,
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缓缓地抬起了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作滞涩得如同生锈的机械关节。
覆盖着黑皮的手抬至胸前,然后——用一根手指,极其谨慎地碰了碰自己的右边太阳穴位置。
那感觉……赵迎珮瞳孔微缩。不像人在触碰自己身体,
倒像在调试一件刚刚安装好的精密部件,带着一种疏离的笨拙。
“咚……”一声极轻微、却又像在脑壳里直接敲响的鼓声突如其来!赵迎珮太阳穴猛地一颤!
这感觉……竟和她看到那匣中金芒冲入眼睛时的冲击如此相似,只是微弱了许多!
而她眼中那股刚刚沉淀的奇异温热感,也因为这“鼓声”而泛起一丝涟漪。
就在那“鼓声”余波未尽的瞬间,
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一个低沉、清晰、近乎冷漠的男声,
无比突兀地在她脑海里响起:生物密钥确认:序列-γ-迎珮。
预痕迹……启动紧急预案:密钥载体安全优先……清除尾随威胁……任务记录编码:子夜鹞。
通讯强制终止——声音没有起伏,如同机器播报,却又透着某种令人窒息的逻辑与精准。
每一个字都如同烙铁烫在神经上!赵迎珮惊得差点跳起来!这声音不是来自耳朵!
是直接在她的意识里炸开!她骇然看向眼前瘦高的黑影!对方兜帽阴影下的脸朝向她的方向,
没有任何动作,但赵迎珮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审视的“目光”,穿透了那层黑暗,
穿透了皮肉,落在了她刚刚熔融了金芒的虹膜上!刚才那“鼓声”,
还有脑海里诡异的播报声……是他搞的鬼?!
“你……”赵迎珮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那瘦高黑影却再次抬起了手,
这次动作流畅了些,伸出一根覆盖黑皮的手指,指向她自己——准确地说,
是指向她怀里的那只空木匣。一个嘶哑到不似人声、像是砂纸磨砺钢铁的音节,
艰难地从黑影兜帽下的阴影里挤出:“……毁……”赵迎珮茫然地看着匣子:“毁掉?
”黑影指向空匣的手指收回,迅速地在身前交叉晃动了一下,如同在切割无形的丝线。
错误!命令冲突!核心指令保护机制启动!冰冷刻板的机械男声再次在她脑海中炸响!
“呃!”赵迎珮痛哼一声,感觉那股刚沉淀下去的热流在眼中猛地翻腾激荡,
一股尖锐的刺痛贯穿眼球!眼前景物瞬间虚焦、重影,视野边缘泛起危险的猩红!
那瘦高黑影似乎也因为这突兀的指令冲突受到了干扰,身体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紧接着,
他猛地上前一步,速度极快,赵迎珮只觉眼前一花,
一只冰凉刺骨的黑皮手套已经强硬地抓住了她握着空木匣的手腕!
那力道如同精钢铸造的镣铐!她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拉着向前一步,手里的空匣几乎要被夺走!
“不行!”赵迎珮爆发出全部的力量挣扎,另一只手也扳住木匣边缘死死不放!
这匣子是爷爷的遗物!是唯一和她遗失三年记忆相关的线索!就算空了!
也绝不能不明不白地毁掉!就在两人瞬间僵持的当口,
一种更诡异的感觉降临了——嗡……仿佛高频电流通过,
赵迎珮感到自己握着木匣的手掌变得异样灼热!而那双覆盖在她手腕上的黑皮手套,
也同时轻微震颤起来,一股更强的反向力量试图压制她的手。
她眼中沉淀的温热能量被这突然的交锋瞬间激发!视野边缘那片猩红猛地扩散,
几欲吞噬整个视界!就在这剧烈的冲突和能量激荡中,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猩红里,
突然飞速闪现出无数扭曲、跳动的画面碎片!深棕色,如同流淌的琥珀!
细密的、复杂到令人晕眩的旋涡纹路!瞳孔边缘,针尖般一点微小却凝练的……璀璨金斑!
画面中央,一滴泪珠形状的、冰冷的水晶正悬挂在……一片深棕的海洋中,将坠未坠!
嗡鸣和撕裂般的头痛骤然消失!赵迎珮如遭雷击!画面破碎消失,
复奇诡、瞳孔边缘嵌着一粒针尖金星的诡异眼睛……正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沸腾的记忆表层!
她失声惊叫:“这是什么?!”手腕上的钳制感猛地松了!瘦高黑影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
瞬间抽回了手,闪电般后退一步!兜帽下的阴影剧烈晃动了一下,
深不见底的幽暗似乎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混杂着震惊与某种极致惊惧的气息!
他死死盯着赵迎珮,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又或者说,
真正看清了那双刚刚在他“注视”下发生的、难以置信的异变!
赵迎珮也因为那股钳制力量的突然消失和脑海画面残像的冲击,踉跄着倒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香案柱上,空木匣脱手掉在脚边沉闷地一响。
祠堂里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喘息和心跳,在死寂中疯狂擂动。就在这时,“砰!哗啦——!
”祠堂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一道刺目的手电光柱如同一把利剑,直直捅破黑暗,
瞬间锁定了赵迎珮和她对面阴影里那令人胆寒的身影!“谁在里面?!出来!派出所的!
”4 视界烙痕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冰冷的钢叉,
死死焊在赵迎珮和对面那道瘦高的黑影身上。光圈在浮尘中剧烈跳跃,
勾勒出光暗边缘毛茸茸的轮廓。“谁?!出来!派出所的!
” 老公安的吼声在空寂的祠堂里炸开,带着砖墙剥落的粉尘簌簌而落。
赵迎珮的心脏狂跳到嗓子眼,双腿僵在冰凉的砖地上,那空木匣滚在脚边,发出沉闷的轻响。
完了!撞破祠堂,满地狼藉,还有一个浑身裹在黑暗里、鬼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手电光的主人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老旧警服被光柱照亮,
肩章上的警徽闪着一点模糊的冷光。他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如鹰隼,
掠过被撞倒的陶片、满地碎木屑,最后落在那只空荡荡的破旧木匣上,瞳孔猛地收缩。
“赵家丫头?”老公安的视线终于转到赵迎珮煞白的脸上,声音陡沉,“深更半夜,
跑这祠堂来搅弄什么?”他手中的光柱一晃,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
直直刺向赵迎珮对面那片凝聚的阴影!光束直射过去!赵迎珮本能地屏住呼吸,
等待着那兜帽下的面孔被强光撕开——光柱穿透了尘埃,落在了后方黝黑的墙壁上,
留下一个晃动的光斑。那瘦高的黑影,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原地只剩下微微浮动的尘埃微粒,在手电光里旋转、起舞。
“……” 老公安举着手电的手臂僵在半空,刀刻般的皱纹里,
第一次清晰地嵌入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 赵迎珮喉咙发紧,
只能伸手指向那片空旷的阴影,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刚才…就在那儿…还有个矮的,
撞窗跑了……” 混乱中脱口而出,声音像砂纸摩擦。老公安的手电立刻转向破窗方向,
光柱扫过地上散落的窗棂碎屑和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就在这时!“丫头?我的老天爷!
”李四奶奶那带着喘息的惊呼骤然响起在祠堂门口!老人一手扶着门框,
那身墨绿提花旗袍下摆沾了泥点,盘起的银丝微微松散,
脸上是真真切切的慌乱与后怕:“派出所刚喊我,说你……你怎么真往这地方跑啊!
这阴煞重地,冲撞了可怎么得了!”她几步抢进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攥住赵迎珮冰凉的手腕,
力道奇大,指甲隔着皮肤嵌进去,带来一阵锐痛。另一只手,
却是以一种无比自然又迅捷的姿态,将那还躺在灰尘里的空木匣捞了起来,紧贴在自己腰侧。
“周同志,真是麻烦您跑这一趟!” 李奶奶转向老公安,语气充满歉意,“怪我!
怪我老太婆没看好孩子!刚从她爷爷屋里把这破匣子翻出来,说了不让她乱动,
一转眼人跑没了,把我这心慌得……”她絮叨着,半挡在赵迎珮和公安之间,
那只攥着匣子的手稳得出奇。“匣子?
”老公安的锐利目光从破窗移回李奶奶紧捂在腰边的空木匣,“这祠堂怎么回事?
还有那两个人影?”“人影?哪有什么人影?” 李奶奶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惊恐,
攥着赵迎珮的手又紧了紧,指甲深陷的刺痛让赵迎珮倒抽一口凉气,几乎要痛呼出声,
“定是丫头吓坏了眼花!” 她急切地替赵迎珮解释,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祠堂多少年没人敢进来,就这些破桌子烂木头,老鼠窜起来影子也跟魈鬼似的。
这匣子倒是她爷留下的老玩意儿,我刚才怕她想不开偷偷捣鼓里面的晦气东西碰着身子骨,
着急撵她,没成想……都怨我!”老公安皱着眉,手电光再次扫过满地狼藉,
尤其在那破窗处停留了片刻,眼神锐利如刀,似乎想穿透黑暗寻找蛛丝马迹。他沉默了几秒,
目光沉沉地落到赵迎珮脸上:“小赵同志,你看清了?
”被李奶奶死死攥住的手腕火辣辣地疼,那指甲几乎要嵌进骨头里。赵迎珮的嘴唇动了动,
感、射向喉咙的乌光钢针、还有脑海中那冰冷刻板的男声清除尾随威胁……她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眼前忽然一阵猛烈的天旋地转!
视野里手电的强光如同碎裂的棱镜,红黄光斑疯狂飞溅!祠堂的柱子扭曲倾倒,
砖地仿佛变成了翻涌的泥沼!“扑通!”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砖地上,
剧烈的反呕感让她身体蜷缩起来,眼前发黑,
耳朵里只剩下血液奔流的巨大轰鸣和……嗡嗡不断、如同钢针戳刺脑髓的锐响!“哎呀!
丫头!” 李奶奶的惊呼显得遥远而朦胧。“怎么回事?”老公安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
一股热流从她双眼深处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得像熔化的金液!她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黑暗……混乱……冰冷的……热……光……“丫头?
丫头啊……”李四奶奶的呼唤像是从遥远的深水底浮上来,模糊而沉闷。赵迎珮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是自家房梁上熟悉的蛛网和悬挂的干艾草团。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脑子像是被塞满滚烫的铁砂,又沉又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搐。“醒了?谢天谢地!
”李奶奶坐在床边木凳上,见她睁眼,紧绷的肩膀松了松,递过来一杯温水,
“快喝点压压惊!你在祠堂吓得吐了酸水就厥过去了,脸白得像纸,真真要了奶奶的命!
”老人眉头紧锁,端详着她的脸,尤其那双眼睛,眼神里的探究深不见底。赵迎珮撑着坐起,
接过搪瓷缸,温热的触感让她冰冻的指尖略微回暖。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眼睛,
没有灼烧感了,但那份诡异的清明感似乎沉淀下来。
她视线掠过李奶奶身后的桌子——那只空木匣端端正正地放在桌角,月光透过窗棂,
勾勒出它沉默的轮廓。“奶奶,”赵迎珮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那匣子……”“晦气玩意儿!”李奶奶几乎是立刻截断她的话头,语气斩钉截铁,
“你爷爷当年走得……不干净,这估计是撞着邪,惹了什么病根在身上!
就因为它没及时烧了!”她浑浊的目光扫过空匣子,像是看一件极度污秽的东西,“你倒好,
把它挖出来,还带去祠堂那阴煞窝!要不是周公安来得快,天知道冲撞了什么!
”她重重叹了口气,那眼神沉甸甸地压过来,“丫头,听奶奶的,这事儿就当过去了!
匣子给我,天一亮我就找罗神姑请符化了它!沾这东西,霉三年!”“不!
”脱口而出的拒绝快过思考,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执拗。赵迎珮自己也吃了一惊,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抠进掌心的肉里。李奶奶脸上的担忧瞬间凝滞,
随即化为一种被忤逆的错愕:“什么?”“这是我爷爷的东西!”赵迎珮迎上老人的目光,
心脏在腔子里跳得擂鼓一样响,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却像有自己的意志,
死死钉在床上,没有退让的意思。
祠堂里那双棕褐色、虹膜如漩涡、瞳孔边缘镶着一点冰冷金星的邪异眼睛,
正无比清晰地在记忆里灼烧。她的失忆,她后脑那处摸上去就隐隐作痛的旧疤,
还有匣中射入她眼睛的金光……这匣子不能毁!祖孙两人隔着咫尺距离,
目光在昏暗中无声地交锋。月光在桌面上移动,将空木匣的阴影一点点拉长。
李奶奶的眉头慢慢蹙紧了,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更深了几分。那眼神里的温度一点点褪去,
换上了一种赵迎珮从未见过的审视,冰冷、锐利,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你到底……”李奶奶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一字一顿地问,
“……在祠堂里……看见了什么?”窗外,一声突兀的夜枭厉啸,如同鬼泣,
撕破了短暂的死寂。赵迎珮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倏地蹿上后颈!
如同祠堂黑暗深处那只悬垂的黑皮手!就在这时!
左眼深处那股沉淀的热流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窜!眼前的景象瞬间异变!
月光下李奶奶布满岁月痕迹的脸,
那每一道深刻的皱纹、松弛的眼袋纹理、额头上浅褐的斑点,
都在她眼中被异常清晰地放大了十倍不止!但这并非重点。
最让她寒毛倒竖的是——一股极其微弱的、淡淡的猩红色荧光,
如同在老人皮肤下层被强行压制的炭火余烬,正沿着她脖子两侧的血管,
极其缓慢、扭曲地……向上蔓延!像是试图冲破某个无形的囚笼,
丝丝缕缕地爬向她平静的面部!赵迎珮的呼吸瞬间停滞!那是真实存在的荧光?
还是她眩晕未消的错觉?就在猩红“余烬”即将蔓延至李奶奶下颌的瞬间——滋啦啦!
一阵极其刺耳、混乱的电流音像是无数烧红的钢针,猛地从四面八方扎进赵迎珮的耳朵!
紧接着变成一种非人的、单调而巨大的白噪音!眼前的清晰画面瞬间破碎!
无数扭曲蠕动的黑色噪点和刺目的猩红色光斑疯狂喷涌、旋转、吞噬一切!
李奶奶的脸在视界中扭曲变形,融化成不断翻滚的、充满恶意的浓稠色彩漩涡!
一股远超祠堂时的尖锐剧痛猛地贯穿她的双眼!深入脑髓!
仿佛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捅了进来!“啊——!” 无法抑制的痛苦尖叫冲出喉咙!
赵迎珮猛地抱住头颅,身体像煮熟的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在床上疯狂地翻滚、抽搐!
手指抓进头发,指甲撕扯着头皮,剧烈的反胃感让她干呕连连,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
“丫头!丫头你怎么了?!老天爷啊!”李奶奶的惊呼带着真实的惊恐,伸手想按住她。
赵迎珮的意识已经被那来自颅内、能将人活生生锯成两半的可怕噪音和眼球的剧痛彻底淹没!
在那撕裂般的痛苦和混沌的猩红视界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金色光芒,
如同濒死的火星,在她翻滚扭曲的视野里最后一次猛烈闪耀!就在那点金光炸裂的刹那,
一个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指令,如同钢铁铸就的碑文,
轰然烙印进她沸腾尖叫的意识深处:视觉污染超载!强制中断!非授权感知模组关闭!
紧接着,
更熟悉、更贴近她身体本能、如同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强行发出的警报声盖过了一切:危险!
别碰她!这无声的嘶吼似乎穿透了剧痛的壁障,传达给了试图扶住她的李奶奶。
老人的双手僵硬地悬停在离赵迎珮身体几寸的地方,
苍老的脸上第一次毫无掩饰地流露出一种惊疑不定的骇然。剧痛和失控戛然而止。
如同湍急的激流瞬间冻结。赵迎珮的身体猛地一松,瘫软在床上,全身的力气被抽空,
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细密的颤抖。她像从冰冷的深水里被打捞上来,汗水彻底浸透衣衫,
黏腻地裹在身上。眼睛、鼻子、耳朵里似乎都有温热的液体淌下,带着淡淡的铁锈腥气。
眼前的噪点与猩红迅速褪去,如同潮水倒流,视野逐渐恢复正常。
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惨淡的、后半夜的月光,她看见李四奶奶站在床边,
身影如同枯死的老树,一动不动。月光照亮了她半边苍白的脸,
那双平日浑浊此刻却格外锐利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刚刚淌血的耳朵和鼻端,
如同审视从地狱缝隙里爬出来的、不可理解的异类。赵迎珮喘着粗气,艰难地偏转一点头颈,
目光落回那只静静立在桌角的空木匣上。匣盖内侧被灰尘覆没的烙印位置,
似乎正对着她的方向。祠堂冰冷的地气仿佛顺着床沿缠绕上来。她感到一股寒意,
并非来自外界的风,而是从自己骨头缝里,一点一点地渗出来。5 药炉暗香粘稠的黑暗里,
赵迎珮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窗外透着冰冷的、天光未亮的青灰色。
汗湿的里衣紧贴后背,凉意瘆人。昨夜那炼狱般的折磨像一柄钝刀,
几乎窒息的反胃……还有那最后烙印在神经上、冰冷漠然的命令:非授权感知模组关闭。
那不是人话。绝不是。她能感觉到眼底深处沉淀着一团不散的阴翳,视力似乎恢复了常态,
可那份诡异的、洞悉幽微的清晰度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按下开关,
强行熄灭了眼底的灯。房间里空无一人,昨夜李四奶奶留下的气息和惊疑如同寒霜,
早已凝固在每一寸空气里。桌面正中,那只空木匣却如同墓碑般矗立,
匣盖内侧积满尘灰的烙印正对着床,在昏暗光线里模糊不清。赵迎珮艰难地撑起身,
走到桌边。指尖拂过冷硬的木纹,在匣盖边缘那奇异的同心圆刻痕上停留片刻,冰冷坚硬。
昨夜最后在猩红噪点间闪爆的金光,那熔铁般的指令,都真实得可怕。“叩叩叩。
”极轻的敲门声响起,不急不缓,带着某种刻板的韵律。赵迎珮的心倏地悬起,
指尖按在冰冷的匣盖上。来了。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李四奶奶侧着身站在门口的光影分割线外,手里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青瓷碗。
刺鼻浓烈的草药气味扑面而来,霸道地冲散了屋内遗留的所有气息。“丫头,醒了?
”李奶奶脸上的沟壑比昨日更深,眼神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
她没看赵迎珮的眼睛,视线精准地落在她抚着木匣的手指上,“把药喝了,压惊安神。
”声音平平,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与昨夜失控的惊骇判若两人。
青瓷碗被稳稳地搁在木匣旁边的桌面上,棕黑色的药汁晃动着,浓郁的苦辛直冲鼻端。
赵迎珮的喉头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这过分刻意的“平静”,比昨夜的质问更让人心悸。
“我没事了,奶奶。”她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虚浮。“没事?”李奶奶的目光终于抬起来,
落在赵迎珮苍白的脸上,浑浊的眼珠在昏暗光线里深不见底,“撞邪惊风,魂魄不安。
夜里魇成那样,没个十天半月,元气回不来。这碗药,是给你固本的。
” 她的语气近乎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只枯瘦却异常稳健的手伸过来,
按住赵迎珮的手背,阻止她移开——力气大得不容挣脱。粗糙的指腹在她手背上按了按,
留下清晰的痛感。“喝。”药气氤氲上升,模糊了李奶奶近在咫尺的脸。
赵迎珮的目光越过碗沿,落在老人脖颈一侧。肌肤松弛,布着深色的老年斑。
昨夜那诡异的、沿着血管向上蔓延的猩红荧光呢?无影无踪。是幻觉?
还是……被这碗东西压下去了?她端起碗,灼热透过瓷壁烫着掌心。浓稠的药汁颜色沉暗,
底部沉淀着细碎的草渣。就在碗沿堪堪触碰到下唇的一刹那——“嗡……!
”极其微弱、却熟悉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噪音,如同沉在深海的恶鬼陡然苏醒,
在她左耳深处猛地钻了一下!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变形!
手中青瓷碗的边缘诡异地变薄、拉长、锋利如刀!碗内棕黑的药汁深处,
仿佛有无数极细密的、暗红色的活物在翻腾!密密麻麻,蠕动纠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几乎是本能的反胃,赵迎珮猛地把碗移开!“啪嗒!”几滴滚烫的药汁溅在桌面上,
留下深色的、迅速冷却的印记。空气陡然凝固。李奶奶按在她手上的那只枯瘦的手,
骤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股冰寒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冰刀,
瞬间笼罩了小小的房间!那只握着她手枯瘦如铁钳的手,力度陡然又卸去了。
仿佛方才那足以捏碎骨头的杀意只是赵迎珮极度恐惧下的错觉。
李四奶奶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点点近似于“果然如此”的灰败。“怕苦?
”李奶奶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声音像蒙了层灰,“良药苦口,你这身子骨虚着,
不拿重药吊一吊,落下病根,一辈子的事。”她叹了口气,那叹息沉甸甸的,“罢了,
强按牛头不喝水。”老人的手离开了赵迎珮的手腕,转而拿起桌上那只冰冷的空木匣。
“这晦气东西留不得。”她捏着匣子,干瘦的手指紧握着,指节发白,“趁天还没亮透,
我去镇西头徐三那药炉里化了。老药炉,火旺,阳气足,能把里面的不干净一并烧得干净,
省得再缠着你!” 不容置疑的语气,夹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李奶奶抱着匣子,
转身就朝屋外走,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奶奶!”赵迎珮脱口而出,声音干哑。匣子!
她唯一的线索!李奶奶停在门槛里,半侧着身,
月光在她刻满风霜的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怎么?
”赵迎珮的目光掠过那碗被放在匣子原先位置旁的、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药汤,
又落回李奶奶紧紧捏着木匣的手。昨夜眼底那灼痛和脑中撕裂的噪音,
与刚才碗沿碰唇时左耳深处的嗡鸣、视界中的污秽幻象重叠在一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攥紧了她的心脏。“我…我跟您一起去吧。”她艰难地说出口,
指尖蜷缩着掐进掌心,“镇西路远,天还黑着…徐三叔那火房我去过,熟门熟路。
” 理由苍白又牵强,但眼下,她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或许能在路上,
或许在徐三的药炉旁,能从这匣子里再榨出一星半点的秘密!李奶奶静立了足足五息的时间。
月光滑过她低垂的眼睫,在那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遮蔽了所有可能的情绪。最终,
她极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僵硬,像年久失修的铰链。“……也好。总归是你爷的东西,
最后一眼,有个交代。” 声音飘忽如叹息,落在冷硬的砖地上。镇西的窄巷更深,
两旁的瓦房屋檐交错挤压,将本就未亮的天光滤得更加稀薄,
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一线黯淡的灰白。空气湿冷刺骨,浸透衣衫。李四奶奶在前,
步子迈得又轻又稳,怀里紧抱着那只木匣,背脊挺得笔直,
墨绿色的旗袍下摆在微弱的光线里仿佛一片凝固的深潭。赵迎珮落后两三步跟着,
每一次落脚都小心翼翼,极力压住脚步声。两人一前一后,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沉默前行,
如同送葬的队伍。只有木匣偶尔在老人臂弯里发出沉闷的晃动,摩擦着粗布,嘶嘶作响。
拐过一个墙角,浓烈到呛人的草药气味如同实质的墙壁,轰地迎面撞来!
混合着泥土陈腐腥气的苦涩、植物根茎的辛辣、各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层层叠叠,
无孔不入,熏得人头晕脑涨。巷子尽头那扇黑黢黢的木门虚掩着,
里面透出摇曳昏红的光——正是徐三那半埋在地下、终日被药烟熏燎的老药炉房。
门吱呀一声被李奶奶推开,更加猛烈的混合怪味混杂着滚滚热浪扑面涌出!
炉房比想象中更深广,也更阴暗。几盏挂在土壁上的风灯,灯罩糊满了厚腻的油污烟垢,
火苗在里面虚弱地跳动,映得整片空间昏红飘摇,鬼影憧憧。
靠墙是一溜几十个大小不等的土陶药炉,炉口吞吐着明灭不一、色泽各异的火舌,
舔舐着乌黑的锅底。蒸腾的水汽、浓烟、药气相互纠缠,形成一片混沌翻滚的低矮雾障。
闷雷般的水沸声、药材在热力下发出的哔啱碎裂声、炉膛里木柴燃烧的噼啪爆响,
在这半地下空间里诡异地混响、放大,织成一张令人耳鸣心悸的噪音之网。
一个人影从最里头、光线最昏暗的药炉后面直起身来。
徐三叔腰上系着一条辨不出原色的油腻皮围裙,手里握着一柄磨得锃亮的旧铜药杵。
他骨架粗大,背微微佝偻,脸上被常年烟火熏燎成一种均匀的深褐底色,皱纹深刻如刀刻。
一双眼睛在浓眉下抬起,看过来时,像蒙着一层隔世的水雾,浑浊,麻木。“李阿姐?
”徐三的声音沉哑,像是破风箱拉扯,淹没在药炉的喧嚣里。
他的视线没有在李四奶奶脸上停留多久,就径直落在了她怀中紧抱的那只旧木匣上,
深褐的脸上肌肉不动,但那混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异样。
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需要焚毁的破旧木盒,倒像是……确认一件按约定送来的物品。只一瞬,
目光便重新垂落,回到他自己熬的那炉咕嘟嘟翻滚浓浆的药汤上。赵迎珮的心沉了下去。
这地方,不对劲。徐三的反应,更不对劲。李四奶奶抱着木匣,
在距离炉火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滚滚热浪吹拂着她鬓角几缕散乱的银丝,
她脸上被炉火映得忽明忽暗,表情如同戴着一张没有温度的木刻面具。“徐三,”她开口,
声音穿透沉闷的药炉噪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劳烦,借你宝炉旺火一用。
”徐三没有说话,只用手中的旧铜药杵,
随意地指了指墙角一个被冷落许久、灶膛冰冷落满厚灰的旧炉。那炉口黑洞洞的,
像一张沉默的嘴。李奶奶抱着木匣,一步步向那个冷炉走去。每走一步,
炉房里的喧嚣似乎就减弱一分。赵迎珮屏住呼吸,
目光死死追随着那只被枯瘦手指攥紧的木匣。它会被投入火中,彻底化为灰烬。
那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祠堂里涌入她眼中的金光、那些跳跃的符文呢?
她后脑那处旧疤此刻隐隐跳动起来,牵扯着三年前钢梁坠落时炸裂的刺耳轰鸣!不行!
不能让它就这么烧了!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指尖因为用力捏紧而发白。就在这时,
变故陡生!
光扫到的角落——一个靠在墙边、几乎被其他炉灶和堆积的柴草遮蔽了大半的脏污陶缸上方,
横放着一件东西!一个巴掌大小、表面凸凹不平的圆形金属片,造型古拙,
像一个简化的眼睛轮廓!这不是重点!最刺目的是,在那只“眼睛”的瞳孔中心位置,
竟镶嵌着一粒米粒大小、布满细微凹坑的深棕琉璃片!光线昏暗,
但那劣质琉璃的质感和奇特的棕褐色泽……是她昨夜剧痛翻滚时,
在那片猩红噪点与扭曲黑暗之间惊鸿一瞥所见的瞳孔边缘!那一点冰冷的金斑,
难道就藏在这些凹坑里?!赵迎珮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嗡——”微弱的电流鸣响骤然在左耳深处炸开!比药房里的噪音更尖锐!更迫切!紧接着,
一个冰冷的、带着高频杂音扭曲的意念碎片,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
样本碎片…指向…西主巷…七十三号…老藤…仿佛为了呼应这突如其来的意念碎片——嗤!
李四奶奶手指下,冰冷的木匣盖被掀开的摩擦声无比清晰地响起!匣盖敞开,内里空无一物,
只有那片布满尘埃的烙印,在昏暗光线里模糊不清。李奶奶看也没看匣内,
毫不犹豫地将整个木匣举起,悬停在冰冷的旧炉口上方!药炉的噪音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
赵迎珮的视线被那悬停在炉口上空、随时可能坠入虚无的木匣死死牵引。
李奶奶脖颈上蔓延的猩红荧光、昨夜脑中撕裂般的指令……无数混乱的碎片疯狂旋转、拉扯。
那个低劣仿品琉璃片上深棕的瞳孔凹坑、脑海里冰冷的指向……“奶奶!”赵迎珮失声惊叫!
声音撕裂了药炉的轰鸣!呼——!就在她呼喊出口的瞬间,
一道黑影鬼魅般地从头顶的横梁阴影里急坠而下!带起一股混杂着尘土和血腥气的冷风!
那只覆着黑皮的手掌,五指如钢钩,裹挟着刺骨的寒意,
精准无比地朝着李四奶奶悬空抱着木匣的手腕抓去!要夺匣!就在焚烧之前的最后一刻!
赵迎珮的瞳孔骤然缩紧!然而!比那黑影更快的是——原本佝偻着背、麻木盯着药炉的徐三,
毫无征兆地动了!他的动作与之前的迟钝判若两人,迅疾如豹!
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转身、伸手,只见他腰畔油腻的皮围裙一甩——哗啦!
之前他熬药的那只沉重铁罐竟被他一手掀翻!
滚烫粘稠、浓黑如沥青、翻涌着不知名药材根茎的药浆,如同决堤的恶水,
轰然泼向那从梁上扑下的黑影!“嗤啦——!” 令人牙酸皮麻的剧烈腐蚀声响起!
一股恶臭瞬间充斥了整个炉房!黑雾升腾!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在滚烫的药浆泼洒处炸开!
那个扑落的黑影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蝙蝠,在半空中剧烈地扭动抽搐!
腥臭的焦糊味混着浓烈的草药辛辣猛烈爆开!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李四奶奶手中的木匣在巨大惊变下脱手坠落!“啪嗒!” 一声沉闷的轻响。
木匣没有坠入冰冷的旧炉口。
它直直地摔落在赵迎珮脚边不到半尺的、满是泥灰和药渣的地面上!匣盖摔得微微掀开。
内里积满的厚厚灰尘被震起一小团尘雾。那张原本模糊不清的眼睛烙印,在昏暗的光线下,
恰好朝上,正对着赵迎珮低垂的目光。
就在她的视线本能地落入烙印中心凹陷的瞬间——嗡——!!!
比之前所有加起来都更猛烈十倍的尖锐蜂鸣,如同超高压的电流瞬间贯穿了赵迎珮的颅脑!
眼前所有画面顷刻间被一片剧烈震颤、飞速旋转、足以撕裂视网膜的刺目猩红彻底吞噬!
一个巨大、冰冷、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警告符号在她猩红的视界中央轰然炸亮!
6 浮光碎影粘稠滚烫的药浆泼在黑影上发出的嗤嗤声和凄厉惨叫,
如同生锈的电锯在赵迎珮脑子里疯狂转动!那混合着焦糊与刺鼻药味的恶臭浓雾汹涌炸开,
瞬间吞没了药炉房!她的视野被彻底染成了剧烈震颤、边缘破裂的猩红!
耳中只剩下毁天灭地的尖啸!视野中央那个冰冷巨大的警告符号轰然炸亮,
像一颗燃烧的恒星,下一秒就要将她连同整个意识焚为灰烬!“呃啊啊——!
”剧痛再次主宰了神经!赵迎珮眼前彻底失明,只有无边无际的血色噪点和贯穿灵魂的嗡鸣!
她抱着头颅摔倒在地,滚烫的泥灰和药渣裹了一身,指甲深深抠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拼命抵抗那股要将她大脑撕裂、熔化的力量!失控!比祠堂时更彻底的失控!
李奶奶脖颈上诡异的荧光、碗底翻涌的秽物幻象……都只是前奏!
这一次涌入她神经末梢的污染和冲击,浩瀚如决堤的天河!木匣坠落掀起的尘埃,
如同触发了某种深埋千年的机关,那烙印在她眼中的瞬间,便是引爆深渊的开关!
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身体筛糠般颤抖,意识在血海中沉浮。
就在那足以摧毁一切理性的痛苦冲击即将达到顶点之时——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巨兽心脏搏动的巨响,在她意识的核心深处猛然震荡开来!
那吞噬一切的猩红和撕裂神经的噪音……骤然消失了!如同按下暂停键。
绝对的寂静和黑暗降临。短短的一弹指之后,并非光线恢复,
而是……一种纯粹的色彩感知瞬间涌出,毫无视觉过程的、粗暴地在她意识里“显影”!
深棕。如同最澄澈的、沉淀了亿万年的琥珀,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占据了意识的所有角落。
温暖、纯净、深邃……带着一种令灵魂战栗的亲近感。紧接着,那温暖的棕开始流转、凝聚,
勾勒出无比清晰、奇异的涡旋状纹路!每一道旋转的脉络都蕴含着令人晕眩的神秘力量,
仿佛通往宇宙真理的密码!比烙印上那只眼睛更繁复、更磅礴!
在那片旋转不休的深棕海洋中心,一滴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水滴形状的水晶凭空悬浮。
它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内里却仿佛封印着足以撕裂群星的星光!更不可思议的是,
在这颗水晶正上方的虚空,一点细微到极致、却凝练到能刺破一切混沌的金星悬浮着,
撒下冰冷却又至高无上的光辉,如同永恒灯塔!这双眼睛!
这双在祠堂剧痛中惊鸿一瞥的、嵌着一点金星的棕褐之瞳!
此刻纤毫毕现地烙印在意识之海中!它的“存在”本身带来的灵魂震荡,
远比任何痛苦更为震撼!紧接着,是纯粹的、清冷的声线,带着玉石敲击般的质感,
在她绝对的意识海中骤然响起,没有任何情感起伏:“修复基座的青金石料,
需要研磨至最细粒径,颗粒不得超过微米级。”声音平静、专业、专注得不容置疑。
几乎在这句话响起的瞬间,
一种不属于她记忆库的、极其细微复杂的手感反馈瞬间传递到她的神经末梢!
指尖仿佛自动回忆起如何精巧地掌控着某种坚硬冰冷的工具,
感受着其尖端与坚硬石料接触时最微妙的阻尼变化。没等赵迎珮消化这份突如其来的冲击,
意识中的画面轰然破碎!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瞬间击碎成亿万闪光的碎片!
无数混乱、跳跃、彼此撕裂的碎片画面如同失序的流星,在她混沌的视界中疯狂喷涌!
毫无逻辑地冲击着她的感知!碎片一: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皮肤是冷感的苍白。指尖正极其稳定地捏着一支纤细无比的鎏金伽蓝尺的尖端。
尺身镂刻着复杂的、如同星图的纹路。背景是冰冷的金属脚手架。碎片二: 视角急速下坠!
一个穿着旧帆布工装裤的身影在金属管架间极其危险地飞掠攀爬,动作轻盈得如同鹰隼!
工装裤的裤腿边缘,溅上了几点深褐色的油泥污渍,沾着几片细小的金色铜锈。
碎片三: 铺开的整张泛黄皮纸上,
用极细的银线勾勒着无数层层嵌套、精密繁复到令人晕眩的同心圆,
圆心位置赫然是一颗微雕的眼睛!那眼神……是李奶奶昨夜端着药碗逼近时,
眼底深处一瞬闪过的冰冷探究!冰冷而深不可测!碎片四: 轰!!!
沉闷如雷的巨响混杂着金属扭曲撕裂的可怕尖鸣!伴随着碎片飞溅!
一个嘶哑凄厉的吼叫撕破混乱:“……核心支撑……塌了!……下面还有人……呃啊——!
”碎片画面戛然而止。“哗啦!”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苦药味的冷水,如同肮脏的瀑布,
兜头盖脸地泼在赵迎珮的脸上、身上!冰冷和恶臭强行将她从意识碎裂的混沌深渊里,
猛力拖拽了回来!她剧烈地呛咳起来,浑浊的药液呛进气管,带着难以言喻的腐败辛辣。
冰凉粘腻的触感紧贴着皮肤,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药炉房里浓烈的黑烟和药雾还未散尽,但能勉强视物。她蜷缩在冰冷污秽的地上,浑身湿透,
狼狈不堪。抬头,只见徐三叔佝偻着背,
手里正拎着一只巨大的、还在滴着脏水的黑色塑胶水桶,
浑浊麻木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像在打量一块被药汁泡透的抹布。
那表情里没有丝毫关切,只有木然和一种……处理事故现场的麻木。炉房角落,
焦黑腥臭的药浆滩还在冒着极其微弱的白气。几片疑似残破布料的焦糊碎片黏在地上,
散发着蛋白质灼烧的恶心气味。那个被滚烫药浆当头淋下的黑影连同那只来夺匣的黑皮手,
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只脚重重踩在摔落在泥灰里的空木匣边缘!
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赵迎珮顺着那脚往上看。李四奶奶站在几步之外,
表情在摇曳的昏暗炉火下晦暗不明。她的旗袍下摆沾了一大片湿黑的药渣泥污,
发髻也有些散乱,但身板依旧挺得笔直。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被泼醒的赵迎珮,
眼神像淬了冰的锥子,不再有丝毫掩饰,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某种强烈的审视。
方才惊变带来的慌乱似乎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种更危险的、近乎金属般的强硬。
徐三扔下空水桶,油腻的塑胶桶底发出沉闷声响。他抬起那张熏燎得深褐麻木的脸,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拉动般的声音,浑浊的目光扫过赵迎珮,
又落在李奶奶身上:“药……药劲太大?还是……‘东西’上身的太猛?
”他用那柄锃亮的铜药杵,粗鲁地点了点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赵迎珮,
“要不要……再熬一帖重的?”李奶奶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冰冷短促:“带走。”徐三不再多言,伸出那只骨节粗大、沾满药垢油污的大手,
毫不留情地一把攥住赵迎珮湿透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剧痛让赵迎珮痛哼一声,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被当成垃圾般拖曳的屈辱和巨大的恐慌!“去哪?
!放开我!”她徒劳地挣扎扭动,泥水和药汁顺着凌乱的发丝往下淌。没有回答。
徐三像拖一条沉重的麻袋,无视她的挣扎,粗糙的手如同铁箍纹丝不动,
粗暴地将她往药炉房更深处的阴影里拽去!昏红的炉火将他们的身影拉扯成扭曲狰狞的鬼影,
印在污秽的土墙上。被拖着踉跄前行,赵迎珮的目光在混乱中扫过冰冷地面——那只木匣!
的图纸、那工装裤腿上的铜锈污渍、那支撑架塌陷的恐怖巨响和凄厉吼叫……源头都在于此!
就在木匣被李奶奶踩着的边缘下方,
……一点比灰尘更亮的、极其细微的、砂砾状的东西在炉火光线下极其模糊地反了一下微光!
没等看清,身体就被强大的力量拖拽着猛地转了个方向!“呃!
”后背狠狠撞在一个巨大的、半陷在地里的冰冷铁桶上!桶壁粘腻湿滑,
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药腥味!铁桶的直径比赵迎珮的身高还高上几分,上面没有盖子,
黑黢黢的桶口像择人而噬的兽口,深邃得望不到底!徐三粗壮的手臂如同绞盘,
不由分说地将赵迎珮往铁桶边缘狠狠压去!巨大的铁桶冰冷刺骨,
湿滑的桶壁边缘抵住了她的腰!“按进去!冷水浸透,用火熬开!药泥裹上,
再‘东西’上身也变死泥!”徐三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愚昧而狠厉的笃定,对着桶内吼道,
不知是在向谁解释,还是某种仪式化的宣告。
那话语中的残酷意味让赵迎珮浑身血液都要冻结!这是要用她来炼药?!
如同处理一株暴烈的毒草?!腰上猛然传来巨大的推力!冰冷的桶壁狠狠撞在腰眼!
“不——!”濒死的恐惧让她爆发出凄厉绝望的嘶喊!双手死死扳住冰滑的桶沿,
指尖抠进冰冷的锈蚀和粘液里!双脚在湿滑泥泞的地上徒劳地蹬踢!
视线在挣扎中越过徐三肌肉虬结的手臂,穿过弥漫的污浊烟雾,死死钉在几步外!
李奶奶没有动。墨绿的旗袍凝固在昏暗中,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她看着在铁桶边缘挣扎的女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睛里,幽深得如同结冰的古井。
混乱的视线在绝望的扭动和桶内翻涌的浓郁黑暗之间摇晃!被徐三粗暴压制着,
视线无可避免地扫过桶口!药汁翻滚!黑雾弥漫!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底部,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深之处悄然旋转,
凝聚——如同意识碎片中那双棕褐色、嵌着金星的魔瞳!此刻在绝对的黑暗与死亡的胁迫下,
重新在她混乱的意识中央缓缓聚合!冰冷地俯视着即将坠入毁灭的她!
这致命的注视带来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瞬间击穿灵魂的强烈共鸣——是它!
在祠堂熔金入眼时、在李奶奶逼近眼底猩红翻涌时、在记忆碎片轰然炸裂时!都是它!
嗡——!左眼深处那股沉寂片刻的灼热力量骤然苏醒!
如同濒死的星核发出最后、最狂暴的怒吼!这一次,不再有混乱的闪回,不再有无序的噪点,
的脸、徐三那狰狞麻木的侧影、冰冷污秽的铁桶边缘……全都蒙上了一层燃烧般的赤金边框!
喉咙里仿佛被滚烫的铁块塞住!一种超出她控制、如同破闸洪流般的嘶鸣,
带着喉管撕裂的痛楚和无法理解的震颤音节,狂暴地冲破了她的意志!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发出、音调奇诡、带着金属摩擦般高频撕裂感的短促嘶吼,
如同受伤的野兽,又如同某种未知语言的命令,
猛地从赵迎珮喉中爆发出来:“——暝枭——!!”嘶吼脱口而出的瞬间,
时间……仿佛冻结了一瞬。李四奶奶冰封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深陷的眼窝里,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骤然收缩成针尖!
一种极其强烈、混合着极端震惊与难以名状惊骇的情绪,如同闪电般在她眼底炸开!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仿佛听到了禁忌之名、见到了不该存在于现世之物的极致恐惧!
盘踞其上的冰冷探究瞬间被击得粉碎!“什……?!”徐三按着她的手臂,
那粗壮的胳膊也极其明显地僵滞了一下!他凶厉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
里面充满了纯粹的、对未知力量的茫然和突如其来的巨大惊疑!
就在这不到半秒的绝对死寂中——哗啦!咣当!轰!!!
巨大的、连续的金属撞击和碎裂声如同失控的列车,
从药炉房破败虚掩的门外、从头顶那些摇摇欲坠的瓦片缝隙里、甚至从地下深处,
疯狂地、毫无预兆地同时爆发!7 残影微光“——暝枭——!!”那非人般的诡奇嘶吼,
如同用生锈的钢锯在空气中强行锯开一道裂隙,
带着高频的撕裂感猛地撞在药炉房粘稠的墙壁上!余音未歇,
四周的死寂只维持了电光火石的一瞬——然后,整个世界在她耳边轰然炸裂!哗啦!咣当!
轰!!!巨大、混乱、彼此倾轧的金属撞击与断裂声如同地狱的交响!
从头顶覆盖着厚厚药垢烟灰的朽烂瓦檐缝隙,从门外漆黑巷道上方的夜空,
甚至从脚下湿冷的青石板深处!如同无数头被唤醒的金属巨兽,同时疯狂地挣扎、咆哮!
嘎吱吱——!头顶横梁爆发出令人牙酸、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断的呻吟!
厚积的烟尘、蛛网、碎裂的瓦片碎块,如同倾盆暴雨般簌簌落下!紧接着,
是沉闷而连续的——噗通!噗通!——几声巨响!
药炉房墙壁上悬挂的、那些用来固定沉重陶罐或油灯的黑乎乎铁钩,竟在同一时间,
齐刷刷地崩断了扣环!沉重的铁疙瘩带着风声砸落地面,溅起一片泥水!门板!
那扇虚掩着的、布满裂纹的厚重木门,像是被无形的巨锤从外侧狠狠擂了一记!
“哐啷”一声巨响,竟连着半扇腐朽严重的门轴,如同被狂风吹折的破伞,
直直地向内拍砸下来!重重摔在地上,腾起呛人的尘雾!整个炉房的空气都在震荡!
地面在脚下剧烈地晃动、颤抖!如同地下盘踞的巨蛇在翻身!
靠墙堆叠的、几摞用来引火的干枯硬柴垛轰然坍塌!最顶上垒着的陶土坛子摇摇晃晃地滚落,
砸在药炉旁的铁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混乱!无法理解的混乱!
仅仅是她那句嘶吼引发的连锁崩塌?荒谬!
更像是……某种沉睡的力量被突兀惊扰、彻底暴走!药炉房在这股力量下脆弱如纸屋!
混乱的巨响风暴中,赵迎珮死死扳住冰冷湿滑的铁桶边缘,
身体被地面剧烈的摇晃带得东倒西歪!惊骇凝固在她脸上!
李四奶奶那冰封般的强硬面具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超越常识的破坏力轰然撕碎!
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纯粹的、如同见到深渊裂口的巨大恐惧!她下意识地用手臂遮脸,
踉跄着后退,撞倒了靠墙一个沸腾的小药炉,滚烫的药浆泼溅出来!“药……药神爷发怒了!
”按着赵迎珮的徐三发出破风箱般惊骇变调的嘶吼!那双麻木浑浊的眼睛此刻瞪得几乎脱眶!
被毁天灭地的景象所震慑,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他愚昧的狠厉!钳制赵迎珮的力道瞬间瓦解!
他像见到鬼一样猛地向后弹开几步,惊恐地望向一片狼藉的药炉房顶棚!禁锢消失!
赵迎珮身体一软,顺着冰冷的桶壁滑跌在地!死亡的冰冷退潮般离去,
留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冰冷的泥水和药渣浸透了她的下半身。
就在这万物崩摧、烟尘弥漫的混乱风暴核心!呼!一道暗沉如墨、几乎融入翻滚烟尘的身影,
如同撕破风暴的夜枭,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跌坐的地面前方!速度快得只能捕捉到一道残影!
瘦高、挺拔、包裹在如同第二层皮肤、没有任何反光的黑色哑光布料中!是那个人!
是祠堂里挡住夺命乌光的黑皮手!是昨夜在她意识中刻下冰冷指令的子夜鹞!
他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地上狼狈惊魂的赵迎珮。
覆盖着黑皮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目标却不是她!而是那只!
被李奶奶踩在脚下、被溅落的瓦砾碎块半埋住、此刻在剧烈震动中暴露出来的——空木匣!
覆盖黑皮的五指精准地扣住了匣身!触之即离!仿佛那破旧木头烫手!
整个动作迅疾、干脆、不带一丝烟火气!木匣!又是木匣!他为什么还要这空匣?
赵迎珮的心脏猛地一抽!就在这夺匣的千钧一发!嗡——!!!
又是那熟悉的、如同超高压电流即将击穿耳膜的恐怖嗡鸣,
毫无征兆地从赵迎珮双眼深处猝然炸响!仿佛被那匣子再次引动!这一次的强度远超祠堂!
视线瞬间被拉扯、扭曲!视野中央一个巨大、旋转、猩红滴血的警告符号疯狂闪烁!
像是她的身体在发出自毁警报!“呃!”剧痛撕裂神经!她痛苦地蜷缩,
几乎以为自己要被这来自体内的力量炸成碎片!
黑皮手的主人身形似乎被这突然爆发的精神力量干扰,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
就在他动作迟滞的零点一秒!一道更快、更狠戾的黑影,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从崩塌的墙角、滚落的陶罐碎片和弥漫的烟尘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射出!
那是一道手臂粗细、前段带着锋利钩爪的乌黑锁链!呜!锁链撕裂空气!
尖端淬着一点诡异的幽蓝寒芒!如同索命的獠牙!目标——直刺弯腰夺匣的黑皮手后心!
“后……后……”赵迎珮想嘶喊警告,却被颅内翻江倒海的剧痛和尖啸死死扼住了喉咙!
只能徒劳地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嗬嗬声!钩爪锁链撕裂烟尘的声音刺破空气!
带着死亡的冰冷决绝!那一抹幽蓝寒芒在混乱的光影中如同毒蛇的舌信!千钧一发!
黑皮手的主人如同背后长了眼睛!在锁链尖端即将洞穿他脊椎的刹那,
他夺匣的手腕以一个完全违反人体关节的弧度骤然反拧!整条手臂如同一条柔韧无骨的毒鞭!
缠绕着黑色哑光布料的腕部快成一道黑电,
“啪”地一下精准无比地抽击在激射而来的钩爪锁链的侧面!“锵啷——!
”刺耳的金铁摩擦爆响!火花迸溅!势在必得的钩爪被这毫无征兆又巧到毫巅的一击,
带得猛地偏向一侧!锋利的钩刃擦着黑皮包裹的背部,
狠狠扎进旁边一个倒塌在地、正在冒烟的土药炉炉壁里!“噗嗤”一声没入大半!
溅起的火星和铁屑喷在翻滚的药浆上,发出滋啦的爆响!
一声阴狠而压抑的怒哼从烟尘深处传来!没给偷袭者任何喘息之机!
黑皮手主人的身体在抽开锁链钩爪的同时,如同捕食中的螳螂,
已借力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转向!覆盖黑皮的手掌变指为爪,五指如同精钢打造的猎兽夹,
带着一股沉闷的、撕裂空气的短促低啸,
精准无比地抓向钩爪锁链射出的那片坍塌柴垛后方的阴影!他要抓住这条毒蛇的头!“轰隆!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阴影的瞬间!
整个药炉房最深处那堵被烟火熏燎得漆黑的厚重土墙,
毫无征兆地、如同被巨斧劈砍般猛地向内塌陷了半边!
沉重的土坯泥块混合着里面埋设的废弃铁管,如同瀑布般轰然倾泻而下!
瞬间将那片区域彻底吞没!土灰碎石暴起狂潮!烟尘如同厚重的灰色布幔,
更加汹涌地吞噬了整个空间!视线彻底被隔绝!倒塌声还在继续,碎石滚动,
彻底掩盖了那片区域的一切。黑皮手主人疾扑的身形硬生生刹在崩塌的土方边缘一尺之地。
覆盖黑皮的手指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一丝从阴影处带起的、极其微弱的腥气,
像是什么冷血动物的鳞片擦过。他微微侧头,
兜帽阴影下的“视线”落在那堆瞬间形成的巨大废墟上,沉默了两秒。那个方向,再无声息。
“神佛……发怒……药神爷……收……”徐三连滚带爬,惊恐至极地看着这一幕,
口中胡乱念着含糊不清的词句,彻底失去了方寸,只想逃离这非人之地。另一边,
李四奶奶的身影,连同她那身显眼的墨绿旗袍,
竟早已趁着刚才那一片混乱崩塌、烟尘弥漫之际,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融化的墨汁,
渗入了阴影的泥沼。混乱风暴的核心,骤然只剩一地狼藉和沉寂。
唯有崩塌的墙体还在发出沉闷的余响,
以及药炉未灭的火苗在残存柴火上舔舐着木头、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是垂死者的叹息。
嗡……嗡嗡……脑海深处撕裂般的高频嗡鸣如同退潮,虽未散尽,
但已减弱到可以忍受的地步。赵迎珮浑身被冷汗和泥灰浸透,蜷缩在冰冷的铁桶旁,
剧痛后的剧烈喘息牵扯着胸口疼痛。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
死死钉在立在一地废墟和狼藉边缘的那个瘦高黑影身上。
她看着他那覆盖着黑皮的手——此刻正稳稳地拿着那只从泥灰里抢出的、破旧的空木匣。
动作极其缓慢,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慎重?的意味。然后,黑影微微侧身,
整个面向终于第一次毫无遮挡地迎向了赵迎珮的方向。兜帽下的阴影浓稠如墨,
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审视感,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
瞬间笼罩了赵迎珮全身。“权限已激活……‘视溯者’赵迎珮。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赵迎珮一片混沌的脑海中轰然响起!不是通过耳朵!
比昨夜和今日更清晰!如同冰冷的金属雕刻,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情的精确和沉重分量!
是子夜鹞!赵迎珮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视溯者?!这是……她的身份?!
“核心记录载体已回收。”冰冷的意念继续流淌,毫无情感波动,
“深层记忆区污染指数……临界波动。
指令冲突……‘暝枭’主控协议触发……外部接应程序强制启动中……”“跟我走。
”伴随着这冰冷的命令在脑中炸开,黑影动了!一步踏出!覆盖黑皮的手掌如同闪电,
不容抗拒地再次向她——这次是向她的胳膊!——抓来!危险!绝对的、冰冷的危险!
全身细胞都在疯狂尖叫!祠堂里那只如鹰爪般扣住手腕的冰冷触感瞬间复苏!
昨夜脑中那强制关闭感知的痛苦指令、还有刚才差点被投入铁桶炼药的恐惧如同毒藤缠绕!
“不——!别碰我!”巨大的惊惧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身体猛地向旁边一滚!
沾满泥污的手掌在混乱的地面胡乱摸索,抓起一块崩裂的厚实瓦片碎片!
尖端在昏暗中闪着泥水的冷光!她双手死死握住,用尽全身力气护在身前,
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幼兽,龇牙咧嘴地对准步步逼近的黑色威胁!“滚开!!
”嘶哑的尖叫带着血丝,“我不跟……任何东西走!”黑影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那只覆盖黑皮的手掌依旧稳定而致命地朝她抓来!掌风冰冷!兜帽下的深浓黑暗如同实质,
带着无情的绝对掌控!要完了!力量差距如同鸿沟!赵迎珮心中一片冰寒绝望!
嗡——就在冰冷的黑皮手套距离她的肩膀只剩毫厘之际!
她眼中那股沉寂片刻的灼热力量仿佛被这近在咫尺的致命刺激猛地唤醒!但这一次,
没有剧痛!没有噪点!没有猩红!视野……诡异地瞬间明亮清晰了无数倍!
烟尘、飞溅的残余火星、甚至飘散在空气中的每一粒微尘……都清晰得如同放大的显微世界!
但这并非重点!
为惊悚的变化在她的视野中央——那个步步逼近、带来巨大冰冷压迫的瘦高黑影的身体轮廓,
突然变得透明虚幻!覆盖全身的哑光黑布、包裹的躯体,
都在她此刻诡异的视野里化为半透明!如同透过浑浊的玻璃观察!
她能看到他手臂抬起抓握的骨骼轮廓!
能看到胸腔内……一个极其微弱却又在疯狂搏动的……暗蓝色光点!但那光点周围!
域……竟然存在着一大片……如同宇宙尘埃般破碎、旋转、闪烁着致命危险红光的……裂痕!
就像一个濒临破碎的星核!警告!核心区……创伤裂痕扩展!
能量循环泄漏指数百分之十七!……外部应激反应加剧结构不稳定!
冰冷的系统警报如同洪钟,再一次在她炸裂的意识里疯狂回荡!
但那声音……似乎并非在警告她!而是这黑影自身的状态?!赵迎珮惊骇的目光,
透过那虚幻透明的躯体,
死死锁定了那些在黑影心脏附近旋转破碎的、散发着冰冷死亡气息的猩红裂痕!同时,
强烈威胁的意念碎片炸开:创伤超载……自保协议将触发……清除……所有……潜在威胁!
清除……所有潜在威胁?!这指向谁?她?!还是……徐三?李奶奶?还是……其他?!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心脏!就在这思维冻结的瞬间,
一个更为清晰的意念碎片,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和如同绷断钢丝般的警告,
重重轰入她混乱的脑海:……别让他靠近!更……别让他……碰到你!
这意念……既冰冷又……带着一点诡异的熟悉?8 夜奔迷途“——别让他碰到你!!!
”那冰冷的意念警告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赵迎珮混沌的意识!比任何恐惧都更尖锐!
穿透了混乱的嗡鸣和濒死的绝望!黑影步步逼近!
覆盖着黑皮手套的五指离她凌乱发丝飞扬的肩膀,只剩半寸!
冰冷的掌风已经刺透了薄薄的湿衣!在刚才那诡异的瞬间透视野中,
他胸腔深处如同宇宙尘埃风暴般旋转的猩红裂痕,
此刻在赵迎珮眼中具象化为喷吐死亡的冰冷寒焰!清除所有潜在威胁的自保协议!
是锁定她了吗?!不能碰!碰就是灰飞烟灭!千钧一发!身体的本能压倒了思考!
赵迎珮紧握在手中的那块厚实尖锐的瓦片碎片,想也不想,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量,
狠狠向前挥出!不是刺向他,
狠狠砸向他另一只手中紧握的——那只刚从泥灰里抢出、此刻被他攥得指节发白的破旧木匣!
呯!碎瓦片带着泥水的冷光,正中匣身!沉闷而决绝!巨大的反作用力让赵迎珮手腕剧痛,
几乎握不住碎片!而那个步步紧逼的瘦高黑影,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绝对的停滞!
他那覆盖黑皮的手掌悬停在她肩头半寸的致命距离,纹丝不动。兜帽深浓的阴影下,
一股凝若实质、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目光”,瞬间从她脸上,
重重碾到了那个被砸得微颤的空木匣上!瓦片的撞击让匣盖被震得弹开一丝缝隙。里面,
那张积满厚厚陈年老灰、模糊不清的眼睛烙印,再次无声地朝着上方。
就在他“视线”落点的刹那——嗡!!!
比在徐三药炉房时猛烈十倍的、完全超越耳膜承受极限的超高频锐响,
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赵迎珮双耳耳蜗深处轰然爆燃!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神经!
摇曳的炉火光影——瞬间被一片高速旋转、边缘撕裂燃烧的、如同地狱业火的猩红彻底吞噬!
一个巨大、冰冷、倒悬十字般的绝对“禁止”符号,如同陨石般狠狠砸落在她的视界中央!
颅内即将崩解!“呃啊啊——!” 赵迎珮的惨叫被巨大的噪音扭曲变形!
黑影胸腔深处那片旋转的猩红裂痕风暴,在这恐怖的精神冲击波中骤然猛烈!
如同被投下核弹的星云!深蓝色的微光被狂暴的猩红裂痕瞬间吞噬!警告!
核心创伤裂痕指数超限!自毁协议临界点——!这一次,那冰冷系统警报的语调,
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辨识的、如同钢丝即将绷断的震颤!绝对零度的杀意,
混合着自毁的狂暴风暴,如同狂怒的潮汐,从这凝固如雕塑的黑影身上轰然爆开!
他那只悬停半空、覆盖黑皮的手掌猛地攥紧成拳!骨骼在哑光黑布下发出沉闷欲裂的挤压声!
目标不再是触碰赵迎珮!而是要……将眼前这片空间连同所有活动物体,
彻底从物理层面上……抹去!赵迎珮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后又冰封在血管里!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倍,她清晰地看着那只骨节发白、积蓄着毁灭力量的拳头,
带着撕裂视野的猩红残影,在视网膜上缓慢举起——“哐啷啷啷——!!!
”一连串清脆到刺耳、紧促到几乎连贯成一声的巨大噪音,
如同失控的高速列车碾碎了满地的玻璃瓶,疯狂地从药炉房入口方向炸了进来!
紧随着噪音的,是一道无比凄厉、变了调的哭喊:“药神爷啊啊啊——!我的锅!我的碗!
我的神仙卤水——!!”徐三?!他不是刚才已经被吓破胆跑掉了吗?!
突如其来的打岔让那凝滞到极点的毁灭气息出现了极其短暂、或许连零点一秒都不到的缝隙!
就在这亿万分之一概率的缝隙里——呼!!一道身影如同埋伏在阴影里蓄势待发的猎豹,
猛地从药炉房被砸塌了大半的门框旁侧、一堆倾倒的瓦砾堆后暴起!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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