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新月死后第七年,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她说:可以给我买一套彩色画笔吗?
我很诧异,问她:你认识我?那边轻声:不认识,但妈妈说,
遇到困难可以找诗语阿姨。因为你们最好的朋友。
1唐新月已于2018年4月16日晚7点18分离世。
感谢林诗语女士对爱女唐新月十年的陪伴与关照。新月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她很快乐。
如果有机会。来世她还希望与您做朋友。......2025年某个周五下午的六点钟。
我突然收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面是个小女孩,听声音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接通后,
她张口就问。阿姨,可以给我买一套彩色画笔吗?我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眼来电显示。
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我想不出来是谁的电话。我问对面的小孩,我说。小朋友,
你认识我吗?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小孩立马回复我,语气俏皮可爱。没有。
我没有打错。这个是妈妈的手机,我的妈妈是唐新月。唐新月您认识吗?
我看过妈妈的照片,可漂亮了。我猜等我长大肯定和妈妈一样漂亮。但奶奶说,
我长得再漂亮也没用,早晚要去嫁人的。我想打断她,但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所以,
就任由她在电话那边滔滔不绝。她继续用轻松的口吻讲述她这几年遇到的不公平待遇。
但我听来,只有心疼。她说:四岁的时候,爸爸娶了新的妈妈,我没见过我的妈妈,
所以就把新妈妈当做自己的妈妈一样对待。但新妈妈不喜欢我,不过没关系,
我在外婆家也一样过得很开心,外婆很喜欢我。虽然只有周末才能去外婆家,
但我每次去外婆家,外婆都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阿姨,您吃过外婆炸的红薯丸子吗?
我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红薯丸子?我当然吃过。在我高一时,
唐新月每周从家里回来,都会带很多红薯丸子给我吃。我吃了整整三年,体重都胖了快十斤。
唐新月笑起来可好看了,两个小虎牙尖尖的,眼睛眯成小月牙。
每当她拎着那个红色的塑料袋到寝室时,我们都会争先抢后的跑过去。
但她总会把第一个拿给我吃。她说:林诗语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必须第一个吃。
我骄傲又得意,拿过她手里的红薯丸子,还有些烫。有时她会帮我吹一吹,
但有时她会故意把最烫的那个塞我嘴里。还恶作剧的说:哈哈,活该,
谁让你不给我抄作业。我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甚至还闻到了那个熟悉的红薯丸子的味道。
直到对面的小孩儿再次说话,我才逐渐有些清醒。她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
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阿姨,您是诗语阿姨吧。
我看妈妈的手机上就是备注的您的名字。您为什么不认识妈妈的手机号了呢?
您是不是把妈妈忘了?妈妈当初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会忘了妈妈呢。
那我也很喜欢我最好的朋友小敏,她是不是也会把我忘了?小孩的语气像极了她妈妈,
在听到她的话时,我眼睛瞬间就酸涩了。好像真的是唐新月重生了似得,
她怪我许久没有联系她。想到这,我一下子就慌了。张嘴就想解释。没。
我从没有忘记过唐新月。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她。
就算她离开了。我也不会有别的新朋友代替她在我心里的位置。她永远是最重要的。
只是抹去她的手机号,是我故意而为之的。我怕,怕总是想起她。崩溃的情绪达到顶峰时,
小孩又一次堵住了我的话。她说:没关系的,诗语阿姨。你忘记妈妈了也没关系。
妈妈留给我的信里说,诗语阿姨记性不好,如果忘记了一些你们之间的回应,
她不会怪你的,也不会让我怪你。只是,诗语阿姨,我真的想要一套彩色的画笔。
全班同学都有,只有我没有。奶奶不给我买,爸爸买了两套,但都被弟弟玩坏了。
我不敢跟外婆要钱,外婆买菜的钱都不够。所以,我才找到了诗语阿姨您。
诗语阿姨,可以吗?我真的好想要一套彩色画笔啊。老师让我画妈妈的样子。
我印象里都是妈妈的照片,那张黑白色的照片常年摆在外婆家里。外婆每天看见都哭,
我不想让外婆哭。所以,我想画一张彩色的妈妈给外婆。或许,外婆就不会哭了。
说到最后,小孩有些难过。但她没有刻意表现出来。而是假装不在意的哼着歌。
来表示自己不是很在意。突然间,手机那边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楠楠,
你在跟谁打电话呢?听清是谁时,我一下又慌了。连忙坐直身子,等着和她打招呼。
甚至还想象了很多种语气。比如轻松愉悦的、小心翼翼试探的。总之,
许久没见唐新月的妈妈,我紧张的很,但最多的还是愧疚。其实我不是故意不去看她。
唐新月临终前跟我交代过,她走后,让我多去看看她妈妈。起先我几乎每天都去,
可阿姨每次见到我都哭。眼泪止也止不住,总是说起如果新月还在,肯定又跟我玩闹起来了。
肯定能把这个凄凉的家,再次点燃些温度。可每次提起新月,阿姨都难受的喘不上气。
后来叔叔偷偷联系我,为了阿姨的身体着想,让我不要过去了。我听话照做,
四五年没去看过。可我还是能一下就听出来阿姨的声音。我屏住呼吸,
仔细听电话那边的声音。小孩儿说:外婆,我在跟诗语阿姨打电话,您认识诗语阿姨吗?
我看过妈妈的手机,里面有很多和诗语阿姨的照片。小孩儿的话说完,
在她旁边的外婆说话了!诗语啊!这个丫头啊,许久没来了!我一下哽咽了,
以前新月在的时候,阿姨就叫我丫头。除了她,没人再叫过我丫头。我对着手机,轻声说道。
阿姨,是我,我是诗语!那边听到我的声音后,轻轻咳了一声。
然后和蔼又爽朗的笑了一声。哎呀,是诗语丫头啊!你等着,我让新月来接电话……
瞬间,整个空气都僵住了。2对不起啊,诗语,阿姨忘了,新月她没了。那个,
是你打来的电话吗?怎么了?要来看阿姨吗?什么时候过来,
我让你叔去菜市场买条新鲜的鱼,给你做成糖醋的。对了,你还喜欢吃排骨是吧,
我再让你叔去买几斤排骨。你啊,胃口大,吃的多,身体就健康,小脸儿红红润润的,
招人喜欢。不像新月那么瘦,让她吃饭她总是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整天一点精神都没有。
我光是在电话这边听着,都已经是泪流满面了。阿姨倒是还想再跟我聊些家常。
只是我知道,如果再多聊,阿姨心里肯定又会思念女儿。所以,我急忙打断她。阿姨,
那个我还有事,这周六我去看您吧。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行,行。
你什么时候过来都行。说着,她好像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问道。今天周几?
楠楠,今天周几?楠楠声音低落,随便敷衍了一句。周日。
阿姨没听出楠楠心里的不愉快,继续跟我说话。哦,周日啊,还有五天。好,正好,
我去给你腌点你爱吃的小咸菜。再去超市买点肉松面包和那个叫什么,哦,
蜜三刀的果子。你们两个小馋猫啊,最爱吃这个了。念叨着她就要挂。
我抢在阿姨挂之前大声说了一声。楠楠,我会给你带画笔的。然后,电话挂断了。
我的房间一下恢复到了先前的沉寂。耳边也仿佛传来两个字。谢谢。3挂断电话后,
我打开和唐新月最后的聊天记录。那天是凌晨两点,她突然发来消息。狗子。
明天请个假吧。我很困,实习期连续加了好几个晚上的班。但看到她的消息时,
还是一瞬间就支棱起了身子。我说。怎么了?她回我。姐们要成仙儿了。
跟你老板说,你来给朋友送个行。但你别来看我,我肯定巨丑。你去趟公园吧,
春天到了,很多花都开了。我们每年这个时候,不都会去吗?正好,你多拍点照。
记得一定要穿你的浅黄色的碎花连衣裙哦。相信我,姐妹,那条裙子巨美。当时,
我看着信息一条接一条的发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在说什么?她发生什么了?我只知道,
她大学毕业后就结婚了。我当时刚和前男友分手,为了静心,所以就去考研了。
虽然考研期间没太多联系,但我毕业工作又回到老家后,我们又经常见面了啊。
但她说这个是怎么回事儿。我一脑袋问题。直到她的最后几句话。哦,对了。
我走之后,帮我照顾一下我爸妈吧。其他方面你不用管,孩子有她爸看着,
肯定不会亏待楠楠。只是我妈,我有些担心。谢谢你啊,
记得一定要常去看看我妈哦。我手足无措,慌慌张张打出几个字。你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去?那边回复。我呀。要去春天过春天了。3后来我才知道,
唐新月产后抑郁很严重。她的婆婆又介意她生下的是个女孩,经常奚落她。
虽然她老公很爱孩子,但夹在中间也很为难。一个小家,三天两头的争吵。
导致她的产后抑郁也越来越严重。才不过半年而已,她就闹了三次自杀。
最后一次就是那个晚上,她从阳台跳了下去。那次很成功,她逃脱了。
可她从来都没有跟我讲过。每次和她出来见面,她都很开心。没有半点抑郁的倾向。
我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可谁知道,她的人生哪还有一个好字。甚至她以为,她走后,
自己的老公会照顾好孩子。可人家没几年就再娶妻生子了。而她以为会照顾的很好的孩子。
却连一盒画笔都得不到。唐新月。如果你能看到如今的景象。你会后悔吗?
可又该后悔什么呢?会后悔执意要嫁给那个你亲自选中的男人?
还是后悔在那个夜晚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唐新月。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疼。
胸口的位置。钻心的疼。甚至还想痛快的骂你一场。凭什么你走的那么果断。
却把你应该承担的责任留给我。唐新月,你好自私啊。这些年,你不在我身边。
我的日子很难熬。甚至还很期待下一世。如果真的能和你重逢。我真的会打你一巴掌。
然后再警告你。不许比我走的早。但话说回来,你放心好了。以后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就像小时候我们曾说过的话。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会把对方的家人,当做自己的家人。4周五下午的时候,我去了德才小学。
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楠楠。她屁颠的跟在一个女生后面,
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个女生手里彩色的画。她满脸羡慕,语气恳求道。小敏,
你的画笔借给我用一下呗?我只用一小下,把妈妈的丝巾涂成黄色就可以了,
我不会用很多的。那个叫小敏的女生,一脸的不情愿,表情似乎还带着怒火。我不借。
谁让你跟刘紫嘉说话的,我不会再理你了。说完,小敏就大步往前走了。而楠楠的脸上,
瞬间又是满脸的失落。嘴巴鼓鼓的,眼睛也往下耷拉着,小表情像极了唐新月。我记得,
初二那年。我被老师和别的女生分到了一个数学小组,她当时就是这样的。不肯跟我说话,
也不跟我回家。甚至连好吃的、遇到好玩的事情也不跟我分享。我当时也是倔驴脾气,
她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她。反正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我去哄她。所以,
我们冷战了将近半个月。还是唐新月的妈妈发现我们不对劲,亲自去学校找到老师,
才把我又调回去的。调回去的第二天,唐新月带到班里很大一袋子她妈妈做的红薯丸子。
一个一个的给全班同学尝。到我这里时,她把剩下的一大半都丢给了我。很傲娇的说道。
剩下的都给你吃吧,我妈妈不小心炸多了。我顺坡下驴,捏着那些油哄哄的丸子,
偷偷吃了两节课。后来,老师发现了,我恶作剧说道。唐新月也吃了
结果我们两个都被罚到了教室后面罚站。然后,我们就和好了。想起唐新月当时错愕的表情,
我现在都想笑。只是,突然。我的眼前冒出来一幅画,以及一个像极了她的、稚嫩的声音。
诶?是诗语阿姨。你是来接我放学的吗?哇塞,我好开心啊。诗语阿姨真好,
我给你看看我画的妈妈。喏,你看?妈妈是不是很漂亮?我微怔了一下,
失了神似得。等看清眼前的画后,才慢慢反应过来。我说:嗯,我今天下班早,
顺路过来接你。说完话,我才开始仔细看她手里的画。不得不说,
楠楠是有画画上的天赋的。她把唐新月的那张黑白遗照,画的惟妙惟肖。
仿佛是真的唐新月在对着我笑一样。而那条没有色彩的围巾,却在告诉我,
我再也看不到这样美的笑容了。楠楠推了推我的手臂,表情很兴奋的说道。诗语阿姨,
诗语阿姨,你给我买画笔了吗?我就差一点点了。你看,
妈妈的头发是我借的班长的棕色画笔。妈妈的嘴巴是我用老师的红色油笔涂得。
还有这个,妈妈的耳环,我借的是刘紫嘉的画笔。讲到这里,
她指着那个蓝色的耳环有些不开心,颓丧的看着画,继续说道。但我有些后悔了,
我不该找刘紫嘉借画笔的。这样小敏就不会生气了。可是,我也没有做错啊,
是小敏不想把蓝色的画笔借给我,我才找别人借的。哎呀,算了,
是我先违背朋友之间的诺言的,我就是错了,我没有怪小敏不借给我。
但是现在怎么办啊?诗语阿姨,小敏真的生我的气了。我应该怎么做呢?老师说,
如果和最好的朋友发生矛盾,那就牵牵手就可以和好,可是小敏不让我牵,她真的生气了。
楠楠把眉毛拧成了八字,苦恼的在地上用脚画圈圈。我叹口气,正想说话。
她这个话篓子又开始了。对了,诗语阿姨。你跟妈妈就是很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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