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摘星霜华城的雪,下了整整一月,还未停歇。天地间只剩一片刺目的白,
和深入骨髓的冷。姜窈只着一身单薄的红衣,站在摄政王府最高的摘星阁边缘。寒风如刀,
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生疼。她却感觉不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渊薮。雪花无声坠落,
消失在幽暗里,像她此刻的心。南梁的“玉面罗刹”,银枪挑落过无数北凛铁骑的将军。
如今,是囚在这座比北境荒原更冷的王府里,一件精美的祭品。一件属于摄政王沈烬的,
用以炫耀胜利和宣泄仇恨的战利品。华丽的嫁衣早已褪去,只剩这身旧日的红衣。
像战场上不肯熄灭的火,也像心头淌不尽的血。她微微张开双臂,寒风灌满衣袖,猎猎作响。
像一只折翼的赤鸟,随时会坠入那片纯白的虚无。解脱。这个念头清晰而平静。
父兄染血的征袍,母亲含泪的眼,南梁城破的烽烟……还有,沈烬那双淬了冰、浸了毒的眼。
都该结束了。她闭上眼,身体前倾。风在耳边呼啸,死亡的冰冷气息温柔地包裹上来。
“姜窈!”一声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喝,撕裂了风雪的死寂。如同惊雷炸响在耳畔。
姜窈前倾的动作猛地一滞。不等她反应,一股巨力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
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刺骨的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她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向后拽离!
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积雪上,溅起一片雪沫。呛咳着,
冰冷的空气混着血腥味涌入肺腑。她艰难地抬头。玄甲覆霜,高大的身影逆着光,
挡住了漫天风雪。也挡住了她通往解脱的路。沈烬。北凛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她名义上的夫君,不共戴天的仇敌。他站在那里,铁甲上凝结着冰凌,
浑身散发着比霜华城更凛冽的寒气。那双曾令她心折、如今只余深渊的眸子,死死锁住她。
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意,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暴戾的惊慌?“想死?
”沈烬的声音低沉冰冷,一字一顿,砸在雪地上。他俯下身,阴影彻底笼罩住她。
带着铁锈和血腥的气息逼近。“本王准了吗?”他蹲下,玄甲摩擦发出冷硬的声响。
一只戴着铁指套的手,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狼狈的脸。对上他寒冰似的眼。
“用死来解脱?”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淬着毒。“姜窈,你未免想得太美!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姜窈感觉下颌骨都在呻吟。“你姜家欠我沈家的血债,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嘶鸣,“一笔一笔,还没还清!”“你的命,是我的。
”他猛地甩开她的下巴,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覆盖。
“没还清之前,阎王也休想把你带走!”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她狼狈蜷缩在雪地里的身影,
没有一丝温度。“来人!”声音裹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
数名披甲侍卫无声地出现在阁楼入口,单膝跪地。“给本王把摘星阁封死!每一扇窗,
每一道门,用铁水浇铸!”“加三倍人手,十二时辰轮值看守!”他的命令斩钉截铁,
回荡在空旷的阁顶。“王妃若有丝毫闪失……”沈烬的目光如冰锥,扫过跪地的侍卫。
“提头来见!”侍卫们齐声应诺,声震屋瓦。姜窈被两名粗壮的婆子从冰冷的雪地里架起。
她们的动作毫无怜惜,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手腕被沈烬攥过的地方,传来钻心的痛。
喉咙里翻涌着浓重的血腥气。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雪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任由她们拖拽着。华丽的裙裾拖过冰冷的积雪和台阶,沾满污秽。经过沈烬身边时,
他玄色的披风纹丝不动。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再施舍。仿佛刚才那雷霆般的暴怒和阻止,
只是她的错觉。寝殿。重重帘幕低垂,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却隔绝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熏笼里燃着名贵的银丝炭,暖意融融。却一丝也透不进姜窈的身体里。
她被安置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像一件终于被放回展示架的瓷器。手腕处,
那清晰的、深紫色的指痕,在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
宣告着她的归属权。殿门轰然关闭,落锁的声音沉重而清晰。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也隔绝了唯一的解脱之路。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姜窈缓缓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抚上自己剧痛的脖颈。那里,
曾经贴身挂着一枚小小的、陈旧的护身符。是冰封河谷里,那个重伤垂死的少年,
留给“阿窈”的唯一念想。成婚那夜,红烛高烧。沈烬带着一身酒气和刻骨的恨意闯入。
看到她颈间的护身符。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戾气。“脏东西!”他一把扯下,看也不看,
狠狠掷向燃烧的烛火。火光猛地一跳。那枚承载着短暂温暖和隐秘情愫的旧物,
顷刻化为飞灰。连同她心底最后一点微弱的星火。姜窈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锦被。
锦被上繁复的缠枝莲纹路,硌着她的脸颊。她闭上眼。沈烬那双淬满寒冰与恨意的眼,
在黑暗中无比清晰。还有他那句裹挟着血腥气的诅咒:**“你的命,是我的。”**窗外,
北风依旧在凄厉地呼号。卷着漫天大雪,狠狠拍打着紧闭的窗棂。仿佛永无止境。
姜窈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中,无声地动了动干裂的唇。气若游丝。
“沈烬……”“你究竟……”“想让我……怎么还?”声音消散在死寂的暖阁里,没有答案。
只有炭火,兀自燃烧着,映着她单薄如纸的身影。像祭台上,最后一滴将尽的烛泪。
第二章:故影手腕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姜窈昨日的屈辱。
深紫色的指痕盘踞在雪白的肌肤上,狰狞刺目。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比王府的铜墙铁壁更牢固。她被囚禁在这座华丽的寝殿里。雕花的窗棂外,依旧是漫天飞雪,
永无止境。殿内熏笼燃着银炭,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寒。名贵的香料气息,
甜腻得令人窒息。像精心调配的毒药。阿阮端着药碗进来,脚步轻得像猫。
她是姜窈在北凛王府里,唯一的近身侍女。沉默,低眉顺眼,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
“王妃,该换药了。”阿阮的声音也轻,没什么起伏。姜窈没动。眼神空茫地落在虚空一点。
仿佛那剧痛的手腕,不是她自己的。阿阮似乎习惯了她的沉默。轻轻跪坐在榻边,
小心地托起姜窈受伤的手腕。冰凉的药膏触上灼热的痛处。姜窈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阿阮的动作更加轻柔。用细软的布条,一圈圈缠绕。手法娴熟,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殿门被推开。沉重的声响打破了沉寂。一个身着北凛宫装、面容刻板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宫女。宫女手中捧着托盘。上面是流光溢彩的锦缎华服,
缀满珍珠宝石的沉重头冠。还有整套的赤金点翠头面。在昏暗的殿内,
也折射出冰冷炫目的光。“王妃。”老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倨傲。
“王爷有令,今夜宫中设宴。”“请王妃梳妆更衣,务必准时出席。”她微微抬起下巴,
眼神扫过姜窈苍白憔悴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姜窈的目光,终于从那虚无中收回。落在了那身华服上。极致奢华。也极致的刺眼。
像一件精心打造的刑具。要将她南梁将军的傲骨寸寸敲断。钉在耻辱柱上,供北凛权贵赏玩。
“拿走。”姜窈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冷硬。
老嬷嬷眉头一拧,显然没料到她还敢反抗。“王妃,这是王爷的命令!”语气加重。
“老奴奉劝您,莫要自讨苦吃!”“在这霜华王府,王爷的话,就是天!”她上前一步,
带着压迫。“您还是乖乖……”“我说,拿走。”姜窈打断她。声音不高,
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眼神锐利地射向老嬷嬷。那是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气。
纵然身陷囹圄,纵然伤痕累累。属于“玉面罗刹”的锋芒,依旧在瞬间迸发!
老嬷嬷被那眼神慑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的刻板出现了一丝裂痕。
随即是更深的恼怒。“你……!”“嬷嬷息怒。”阿阮忽然开口。她已包扎好姜窈的手腕,
站起身。依旧垂着眼,姿态恭顺。“王妃手腕伤势未愈,心情不佳。”“请嬷嬷将衣物放下。
”“奴婢会伺候王妃更衣。”她语气平缓,巧妙地给了老嬷嬷一个台阶。
老嬷嬷狠狠瞪了姜窈一眼。又忌惮地扫过她冰冷的目光。最终冷哼一声。“哼!不识抬举!
”“东西放下!时辰到了,若王妃还未梳妆妥当……”她没说完,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重重一甩袖,带着宫女转身离去。殿门再次关闭。沉重的落锁声,如同敲在心上。
托盘上华美的衣物首饰,无声地嘲笑着。阿阮默默地将托盘端到妆台前。拿起梳子,
走到姜窈身后。“王妃,奴婢为您梳头。”姜窈没有拒绝。她闭上眼。
任由阿阮解开她简单的发髻。冰凉的梳齿划过头皮。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抗拒。
强烈的抗拒感在胸腔里冲撞。穿上那身衣服,戴上那些珠宝。无异于将自己剥光了,
送上北凛权贵的审判台。成为沈烬战利品展柜里,最耀眼的那个。成为他羞辱南梁,
宣泄仇恨的活道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刚刚包扎好的手腕,传来阵阵闷痛。这痛楚,
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的翻涌。她需要冷静。她必须活着。
不是为了沈烬那句“你的命是我的”。而是……姜窈的目光,
无意识地落在窗棂外纷飞的大雪上。思绪被那冰冷的白牵引。飘回了五年前。
也是这样的隆冬。也是无边无际的雪原。地点,却是在两国交界的冰封河谷。那时,
她还不是威震四方的“玉面罗刹”。只是刚接过父兄旗帜,巡视边境的年轻将军。战事稍歇,
空气中却依旧弥漫着硝烟未散的紧绷。她带着一小队亲兵,沿着冰封的河岸巡弋。
马蹄踏碎河岸的薄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将军,前面好像有情况!”亲兵队长勒马,
指着前方河谷深处。一片被风卷起的雪雾中。隐约可见一团深色的、不自然的凸起。
像是什么东西被半掩在积雪里。姜窈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她独自策马上前。
警惕地握住腰间的佩剑。靠近了。看清了。是一个人。一个穿着残破北凛军服的少年。
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厚厚的积雪中。露出的手背冻得青紫。身下的雪,
被暗红色的血洇开一小片。早已凝固。像雪地里开出的绝望之花。北凛的兵。
姜窈的眼神瞬间冷冽。搭在剑柄上的手收紧。战场之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补上一剑,是最正确的选择。她驱马又靠近了几步。马蹄声惊动了什么。
一只瘦小的雪狐从旁边的乱石堆里窜出。飞快地消失在茫茫雪原。姜窈的目光,
却落在了那少年微微起伏的背上。极其微弱。他还活着?她翻身下马。靴子踩在积雪上,
发出咯吱的声响。走到近前。用剑鞘,小心地将那少年的身体拨转过来。
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庞。沾满了血污和冰碴,却掩不住眉宇间惊心动魄的俊逸。只是此刻,
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泛紫。浓密的睫毛上结着冰霜。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左臂的军服被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地翻卷着。皮肉外翻,
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冻伤加失血。剧毒。他能撑到现在,简直是奇迹。姜窈蹲下身。
手指探向他的颈侧。微弱的脉搏,像游丝一样跳动。一下,又一下。顽强地不肯断绝。
她认出了他残破军服上的徽记。北凛王庭近卫军。一个身份不低的少年军官。杀了他?
趁他昏迷,轻而易举。甚至能算一件不大不小的军功。姜窈的手,按在了剑柄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战场上,她杀过很多北凛人。从不手软。
可这一次……目光落在他毫无知觉的、年轻得甚至有些稚气的脸上。
还有那道可怕的、几乎废了他左臂的伤口。救他?一个北凛军官?荒谬!
理智在疯狂叫嚣着危险。可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或许是他眉宇间那份未脱的少年气。或许是他重伤垂死依旧顽强的生命力。
又或许……只是这冰天雪地里,一个濒死同类带来的触动。鬼使神差地。
姜窈收回了按剑的手。她解下自己厚重的火狐裘披风。弯腰,
费力地将那比她高大许多的少年裹紧。“队长!”她回头,扬声喊道。
声音在空旷的河谷回荡。“发现一名重伤的北凛斥候,已无威胁。”“此地不宜久留,
恐有伏兵!”“你们先行撤回哨卡!”“我随后就来!”她找了个最合理的借口。
亲兵队长有些迟疑:“将军,您独自留下……”“执行命令!”姜窈语气斩钉截铁。“是!
”亲兵队长不敢违令,带队迅速撤离。马蹄声远去。河谷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呼啸的风雪。
和这个昏迷不醒的北凛少年。姜窈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乱石堆后,
有一个被风雪半掩的猎户废弃小屋。她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沉重的少年半拖半抱。
一步一个深坑。在没膝的积雪中艰难前行。终于将他拖进了那勉强能遮风挡雪的破败小屋。
放下他时,姜窈已是气喘吁吁,额上渗出汗珠。小屋四壁漏风。寒冷刺骨。
她迅速找来些干燥的枯枝败叶。用火折子点燃一堆小小的篝火。橘黄色的火焰跳跃起来。
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光亮。火光映照着少年苍白如纸的脸。姜窈撕下自己干净的内衫下摆。
小心地清理他左臂那道可怕的伤口。翻卷的皮肉下,骨头都隐约可见。黑色的毒血不断渗出。
必须尽快处理。她拔出随身的匕首。在火焰上反复灼烧。深吸一口气。用刀尖,
一点点剜去伤口周围发黑坏死的腐肉。动作尽可能快而稳。昏迷中的少年,
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痛苦的闷哼。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姜窈的心也跟着一紧。手下动作却不敢停。腐肉清除干净。露出鲜红的血肉。
她用烈酒随身携带的伤药冲洗伤口。剧烈的刺激让少年猛地弓起身。又重重摔回地上。
彻底没了声息。姜窈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只是痛晕过去。她松了口气。
拿出随身最好的金疮药,厚厚地敷在伤口上。再用撕下的干净布条,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看着跳跃的篝火。
看着火光中少年昏迷却依旧俊逸的侧脸。心中一片茫然。她到底在做什么?
救一个敌国的军官?一个可能会在战场上取她或她袍泽性命的敌人?疯了。真是疯了。
风雪在屋外肆虐。小屋内的温度,因那堆小小的篝火,稍稍回升。少年高烧起来。浑身滚烫。
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冷……阿娘……冷……”姜窈叹了口气。
将身上最后一件保暖的棉衣脱下。盖在他身上。又用积雪融化成水。小心地喂他喝下。
用浸湿的布巾,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整整一夜。
她守在这陌生的、重伤的敌国少年身边。像一个最笨拙也最固执的守护者。天快亮时。
风雪渐歇。少年的高烧奇迹般地退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不少。姜窈知道,自己必须走了。
久留此地,风险太大。她最后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和体温。确认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站起身。准备离开。就在她转身,即将踏出小屋门槛的瞬间。
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沙哑的呼唤。“谁……?”姜窈脚步顿住。回头。
对上了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因为高烧和虚弱,眼神有些涣散迷蒙。
却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清澈,深邃。带着初醒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正努力地聚焦在她身上。姜窈的心跳,漏了一拍。“你……”少年艰难地开口,
声音干涩破碎。姜窈迅速拉高了自己毛茸茸的衣领。遮住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同样带着警惕和疲惫的眼睛。她压低声音,刻意改变声线。“路过。
”少年似乎想撑起身子。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紧蹙起。
“是你……救了我?”他喘息着问。目光落在自己包扎好的左臂上。
又看向小屋中央那堆将熄的篝火。和姜窈身上单薄的、带着风雪的衣衫。姜窈没有回答。
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硬邦邦的、冻得发黑的杂粮饼子。放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伤很重,毒未清。”“别乱动。”“等人来救你。”她言简意赅。说完,不再停留。
转身大步踏入屋外熹微的晨光和未化的积雪中。“等等!”少年急切地呼唤。
“你叫什么名字?”姜窈的身影在门口顿了一下。风雪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她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被风吹散。“阿窈。”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雾里。
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小屋内。怔怔望着门口方向的少年。和掌心。
不知何时被她悄悄塞进来的一小包药粉。少年低下头。看着那包粗糙油纸包裹的药粉。
又摸了摸自己左臂上包扎得干净利落的伤口。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劫后余生的恍惚。深深的感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握紧了那包药粉。
仿佛握住了寒夜里唯一的一点暖。低声喃喃。“阿窈……”“阿窈……”“王妃?
”阿阮的声音,将姜窈从遥远的冰河谷拽回现实。梳子停留在她的发间。镜子里。
映出一张苍白失神的脸。和一双盛满了复杂痛楚的眼。颈间。
似乎还残留着那枚小小护身符被扯掉时,皮肤被勒伤的痛楚。和它投入烛火瞬间,
心被灼穿的滚烫。姜窈猛地闭上眼。将那声跨越了五年风雪的低喃。和少年清澈感激的眼神。
死死压在心底最深的寒潭之下。再睁开时。镜中只剩一片冰冷的死寂。“更衣吧。
”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说。像在宣读自己的判决书。
第三章:宫宴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
也隔绝了最后一丝稀薄的自由空气。眼前,是北凛王宫的金碧辉煌。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琉璃宫灯散发出暖黄的光晕。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流淌。
空气里弥漫着美酒、佳肴和名贵熏香的浓烈气息。暖得令人窒息。姜窈身着北凛王妃的华服。
繁复层叠的锦缎,是冰冷的霜蓝色。上面用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的冰凌花。华美绝伦。
也沉重得如同枷锁。沉重的赤金点翠头冠压在发间。缀下的流苏垂在颊边。
随着她僵硬的步伐,冰冷地晃动。折射着殿内璀璨的光。刺得眼睛生疼。阿阮低眉顺眼,
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半步。像个无声的影子。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
或好奇、或审视、或鄙夷、或毫不掩饰的贪婪。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姜窈身上。
聚焦在她这个“南梁玉面罗刹”,如今的“北凛王妃”身上。一个最耀眼的战利品。
一个供人赏玩、用以满足征服欲的绝妙谈资。姜窈挺直了脊背。下颌微微抬起。
苍白的面容在厚重的脂粉下。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冰冷。
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投射而来的情绪,无声地冻结、粉碎。她无视那些目光。
在宫人引导下。走向那属于摄政王妃的座位。就在沈烬主位的右下首。沈烬早已端坐其上。
一身玄色亲王蟒袍。金线绣制的蟠龙盘踞其上,威严狰狞。他一手随意地搭在鎏金扶手上。
另一手端着金樽。姿态慵懒,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眼神淡漠地扫过殿内。
只在姜窈入座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随即移开。没有任何温度。姜窈的心,像被那目光里的冰渣子刺了一下。细微的疼。
旋即被更深的麻木覆盖。她沉默地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隔绝在这片喧嚣之外。
宴席继续。歌舞升平。推杯换盏。北凛的贵族们很快恢复了谈笑。只是话题。有意无意地。
总会飘向姜窈所在的方向。“啧啧,这便是那位南梁的女将军?瞧着倒有几分姿色。”“哼,
再烈的马,不也被咱们摄政王驯服了?如今还不是得乖乖坐在这儿?
”“听闻她手上沾满了咱们北凛儿郎的血?王爷怎还留着她?”“这你就不懂了,
王爷这是……嗯,情趣!哈哈哈!”低俗的调笑。恶意的揣测。肆无忌惮地钻进耳朵。
像苍蝇的嗡鸣。姜窈握着金樽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杯中的美酒。
映着她冰冷无波的眼。也映着这满殿的魑魅魍魉。她端起酒杯。送到唇边。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也压下了喉间翻涌的血腥气。“王妃殿下。”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响起。姜窈抬眼。
一个身形高大、穿着华贵皮裘的北凛贵族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是右贤王耶律浑。
出了名的好色跋扈。脸上带着醺然的醉意。眼神浑浊,毫不掩饰地在姜窈身上逡巡。
带着赤裸裸的占有欲和征服欲。“久仰王妃‘玉面罗刹’的威名啊!”耶律浑咧开嘴,
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引来周围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可惜啊,”他凑近一步,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再威风的将军,如今不也成了我北凛的笼中雀?”“还得靠这身皮囊,
伺候咱们王爷……”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姜窈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
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杯壁。耶律浑见她沉默。以为她怯懦可欺。竟得寸进尺。
一只肥厚的手掌。带着油腻的汗意和酒气。朝着姜窈放在案几上的手背摸来!
”“这能拿枪的手……”“摸起来是什么滋味……”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姜窈皮肤的瞬间!
“啪!”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姜窈手中的金樽。狠狠砸在了耶律浑探过来的手背上!
力道之大!金樽瞬间变形!酒液混合着碎裂的瓷片,四溅开来!
耶律浑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大殿!“啊——!!!”他猛地缩回手。手背上已是鲜血淋漓!
被碎裂的瓷片划开数道深长的口子!“贱人!你敢伤我!!”耶律浑剧痛之下,暴怒狂吼。
醉意化作凶戾。另一只完好的手。竟不管不顾。带着风声。狠狠一巴掌朝着姜窈的脸颊掴来!
他要将这个不识抬举的南梁女人!当众打翻在地!彻底踩碎她那点可怜的尊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满殿哗然!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乐声戛然而止。
舞姬们惊慌退避。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姜窈身上。有惊愕,有幸灾乐祸,
也有等着看好戏的冷漠。姜窈坐在那里。在耶律浑蒲扇般的大掌扇到面前的瞬间。
她的身体动了!不是躲闪!而是进攻!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她上身极其敏捷地向后一仰。
耶律浑的巴掌带着劲风。擦着她的鼻尖掠过!落空的力量让他身体一个趔趄。
就在他重心不稳的刹那!姜窈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
精准地扣住了耶律浑打空后、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五指如铁钳!狠狠一扭!
同时脚下猛地一绊!“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更加凄厉的惨嚎!
耶律浑那庞大的身躯。如同一个破败的麻袋。被一股巧劲狠狠掼飞出去!
重重砸在后方一张摆满珍馐的席案上!“轰隆——!”杯盘碗盏稀里哗啦碎裂一地!
汤汁酒水四溅!精美的菜肴糊了耶律浑满头满脸!他蜷缩在狼藉中。
捂着自己明显变形脱臼的手腕。发出杀猪般的哀嚎。狼狈不堪!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依旧端坐在席位上的女子。她微微喘着气。
鬓发因为刚才的动作微微散乱。几缕发丝垂落在苍白的颊边。那身华贵的霜蓝宫装下。
挺直的脊梁如同雪原上宁折不弯的青松。冰冷的眼神扫过地上哀嚎的耶律浑。
如同看着一滩污秽的烂泥。没有丝毫惧色。只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
和一丝……被彻底激怒后的、属于“玉面罗刹”的凶戾!短暂的死寂后。
是更加汹涌的哗然和怒斥!“放肆!”“大胆南梁贱妇!竟敢当众行凶!”“拿下她!
”“王爷!此獠当诛!”北凛贵族们拍案而起。愤怒的指责声浪几乎要将穹顶掀翻。
无数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要将姜窈万箭穿心!在这片喧嚣与混乱的中心。
高踞主位的沈烬。终于动了。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金樽。杯底与桌面碰撞。
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不大。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压下了满殿的嘈杂。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耶律浑痛苦的呻吟。和众人屏息的等待。沈烬站起身。
玄色的蟒袍在宫灯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他一步步。走下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高台。
靴子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稳而冰冷的回响。咚。咚。咚。
像踩在每个人的心上。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潮。随着他的脚步弥漫开来。所过之处。
人群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噤若寒蝉。他走到姜窈的席前。停下。高大的身影。
将姜窈完全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也挡住了大部分投向她的、充满恶意的目光。
姜窈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很深。像暴风雨来临前沉寂的海。
翻涌着看不透的暗流。有冰冷的怒意。有被挑战权威的不悦。
或许……还有一丝极快闪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赏?他俯视着她。
目光在她微微散乱的鬓发。和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上停留片刻。然后。他伸出手。
带着薄茧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了姜窈的下巴。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
迫使她微微扬起脸。将那张苍白却倔强的面容。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下。
也暴露在满殿的注视下。“本王的王妃……”沈烬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
却像裹着冰碴子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耳膜。带来刺骨的寒意。“好大的威风。
”他缓缓说道。拇指的指腹。带着一丝冰冷的力度。在她光滑的下颌线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质地。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姜窈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下巴被钳制的触感。比耶律浑的污言秽语更让她屈辱。她死死盯着沈烬。
眼中是破碎的骄傲和屈辱的怒火。像被困在绝境的母狼。沈烬的目光。从她倔强的脸上移开。
扫过地上狼狈不堪、哀嚎不断的耶律浑。眼神淡漠。仿佛在看一堆垃圾。“惊扰王妃,
出言不逊,冒犯天威。”他冷冷地宣判。“拖下去。”“杖八十。”“闭门思过三月。
”冰冷的命令。没有一丝转圜余地。侍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
将还在哀嚎求饶的耶律浑拖出了大殿。哀嚎声迅速远去。殿内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甚。
沈烬的目光。重新落回姜窈脸上。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收紧。“王妃受惊了。
”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不过……”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畔。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吐出命令:“向耶律王爷……”“赔罪。
”姜窈的瞳孔猛地收缩!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
留下彻骨的冰寒!赔……罪?向那个意图轻薄她的禽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让她这个南梁的将军。向一个北凛的败类低头?这比杀了她!更让她屈辱万倍!
这是要将她最后的尊严。彻底碾碎在脚下!让她成为整个霜华城!乃至整个天下最大的笑话!
沈烬!你好狠!姜窈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
是因为滔天的怒火和灭顶的屈辱!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烬近在咫尺的侧脸。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只有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和……一丝残酷的期待?
他就是要看她屈服。看她崩溃。看她被他亲手打造的牢笼。彻底驯服!时间仿佛被拉长。
每一息都如同凌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窈身上。等着看这位骄傲的南梁将军。
如何在摄政王的威压下。低下她那高贵的头颅。姜窈缓缓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那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她忽然动了。在沈烬冰冷目光的注视下。
在满殿屏息的等待中。她没有低头。反而伸出手。端起了面前案几上。
另一杯斟满的、澄澈的美酒。她的动作很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轻轻晃动。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姜窈端着酒杯。手臂猛地扬起!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
将杯中满满的美酒!狠狠泼向——刚刚被侍卫拖走、耶律浑留下的那片狼藉之地!
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如同碎裂的水晶。哗啦!
尽数泼洒在油腻的残羹和破碎的瓷片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如同无声的唾弃。满殿死寂!
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举动惊呆了!她竟敢!她竟敢如此!这哪里是赔罪?
这是当众!狠狠抽了摄政王一记响亮的耳光!更是将北凛的颜面!踩在脚下!姜窈掷出酒杯。
“哐当”一声脆响。精致的夜光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她豁然起身!脊背挺得笔直。
如同出鞘的利剑。目光扫过满殿震惊的北凛权贵。最后。
定格在沈烬那双瞬间翻涌起滔天风暴的眼眸上。声音嘶哑。却如同金玉交击。
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大殿中:“南梁姜窈——”“宁死!”“不受辱!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身!霜蓝色的华丽裙裾划开一道凛冽的弧线。朝着殿门方向。
决绝而去!“姜窈!”一声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吼!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姜窈身后炸响!
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沈烬眼中的风暴瞬间化为实质!冰冷的杀意如同海啸般席卷而出!
几乎将整个大殿冻结!他身形如电!瞬间逼近!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狠狠抓住了姜窈的左臂!正是她旧伤所在的位置!“呃——!”猝不及防的剧痛!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旧伤疤上!瞬间撕裂了姜窈强撑的意志!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逸出唇齿。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下一秒。
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打横抱起!
冰冷的玄色蟒袍布料贴上她的脸颊。
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混合着冷冽松香和铁锈血腥的侵略性气息。将她完全笼罩。“放开我!
”姜窈剧烈挣扎。拳打脚踢。却如同蚍蜉撼树。沈烬的手臂如同钢铁铸就。纹丝不动。
他看也不看满殿惊骇欲绝的众人。抱着怀中不断挣扎、却因剧痛而力道渐弱的女子。
大步流星。朝着殿外走去。玄色披风在他身后猎猎翻飞。如同张开的巨大蝠翼。
裹挟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仓惶退避。无人敢拦。无人敢言。
只有他冰冷暴戾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
狠狠砸在姜窈耳边:“看来……”“本王对你……”“还是太仁慈了!
”第四章:裂帛玄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翻飞。如同吞噬光明的巨翼。沈烬抱着姜窈,
大步穿过冰冷的宫廊。步伐迅疾,裹挟着雷霆般的怒意。每一步,都踏碎一地清冷的月光。
姜窈被他死死禁锢在怀中。左臂旧伤处的剧痛如同烧灼的烙铁。
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折磨。冷汗浸透了内衫。冰冷的锦缎贴在皮肤上。
激起一阵阵战栗。“放开……沈烬……!”她嘶声挣扎。拳脚落在他坚硬的玄甲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蚍蜉撼树。徒劳无功。沈烬充耳不闻。下颌线绷紧如刀削。
眸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宫灯的光影在他脸上飞速掠过。明暗交错。更显阴沉。
沉重的殿门被他一脚踹开!发出震耳的巨响!惊得殿内守夜的侍女慌忙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滚出去!”沈烬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冰冷,锋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气息。
侍女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逃离。殿门在她们身后轰然关闭。落锁的沉重声音。
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姜窈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她被沈烬狠狠掼在宽大冰冷的床榻上!
铺着厚厚锦褥的床榻。此刻却坚硬如铁。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
喉间涌上浓重的血腥味。未等她喘息。沈烬高大的身影已如乌云般覆压下来!
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混合着冷冽松香、铁锈和暴戾气息的压迫感。
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仁慈?”沈烬俯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冰冷的吐息喷在她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燃烧的怒火。“姜窈!”他低吼着她的名字。
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磨出来。“看来是本王对你太过仁慈!”“才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忘了……”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她纤细的脖颈!
力道虽不如摘星阁上那般欲置人于死地。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和羞辱。迫使她扬起头。
对上他眼中翻腾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黑色烈焰。“……你只是个阶下囚!
”“是个供本王……”他冰冷的指尖划过她颈间细腻的皮肤。激起一阵本能的颤栗。
“……泄恨的玩物!”姜窈的瞳孔骤然收缩!屈辱如同岩浆般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玩物?!
”她嘶声重复。眼中爆发出玉石俱焚的凶光!“沈烬!你休想!”积蓄的力量在瞬间爆发!
她没有被扼住的手猛地抬起!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抓向沈烬近在咫尺的脸!五指如钩!
指尖瞄准他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就算是死!她也要撕下他一层皮!沈烬的反应快如鬼魅!
头猛地一偏!姜窈的指尖擦着他的颧骨掠过!留下几道细微的血痕!冰冷的刺痛感传来。
非但没有熄灭沈烬的怒火。反而如同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他心底那头嗜血的凶兽!“找死!
”一声低沉的咆哮!他猛地松开扼住她脖颈的手。转而狠狠抓住她袭来的手腕!
巨大的力量如同铁钳!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同时另一只手。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
狠狠抓向她胸前那身华丽而冰冷的霜蓝宫装!“嘶啦——!”刺耳的裂帛声!
骤然撕裂了殿内紧绷的死寂!如同绝望的哀鸣!名贵的霜蓝锦缎!在他盛怒的铁掌之下。
脆弱得如同薄纸!从领口到腰间!被狠狠撕裂开来!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也暴露在沈烬那双燃烧着怒焰的眼中!姜窈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比霜华城的风雪更甚!“不——!”羞愤、绝望、滔天的恨意!在她胸中轰然炸开!
她爆发出困兽般的尖啸!身体剧烈地扭动挣扎!完好的那只脚狠狠踹向沈烬的小腹!
另一只被制住的手腕不顾剧痛地奋力扭转!试图挣脱!沈烬的身体被她踹得闷哼一声。
小腹传来钝痛。这更加激怒了他!他眼中戾气暴涨!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他猛地加重了钳制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将骨头捏碎!另一只大手。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粗暴地抓向她暴露的肩头!要将她彻底撕碎!将她所有的反抗!所有的骄傲!
连同这身象征屈辱的华服!一同碾为齑粉!就在他滚烫的掌心。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
即将狠狠按上她光滑圆润的肩头肌肤时——沈烬的动作。毫无预兆地。骤然僵住!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他燃烧着暴怒火焰的眸子。死死地。
死死地钉在了姜窈的左肩肩胛下方。那片暴露在冰冷空气和昏暗烛光下的肌肤上。那里。
一道陈旧的疤痕。如同狰狞的蜈蚣。盘踞在细腻的雪白之上。疤痕的颜色已经发白。
边缘微微凸起。形状……非常特殊。那是一道由内向外翻卷的、狭长的伤疤。
末端带着一个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钩状撕裂。像是……沈烬的呼吸。在瞬间停止了。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猛地抽紧!几乎要窒息!
他眼中的暴怒、戾气、毁灭一切的疯狂……如同退潮般。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无边的、惊涛骇浪般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天崩地裂的混乱!
这道疤……这道疤的位置!这道疤的形状!这独一无二的钩状撕裂!像一道撕裂时空的闪电!
狠狠劈开了他记忆深处!那被刻意尘封了五年!几乎被血海深仇彻底淹没的!冰封河谷!
破败的小屋!跳跃的篝火!少女笨拙却专注的侧影……还有……还有她肩胛骨下方!
那道清晰无比的!在火光映照下!他曾无意间瞥见的……箭伤疤痕!一模一样!位置!形状!
分毫不差!“轰——!”一声巨响在沈烬的脑海中炸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的景象都模糊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道狰狞的旧疤。和他记忆中。那个寒夜里。
唯一的光。那个叫“阿窈”的少女。救他性命。赠他伤药。
然后消失在风雪中的……那道纤细背影。和他……这五年来。疯狂报复的……“仇人之女”!
姜窈!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在沈烬混乱到极致的脑海中。疯狂地重叠!撕裂!再重叠!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抓着她手腕的力道。
不自觉地松开了。他撑在她身侧的手臂。微微颤抖起来。
那双曾令敌人闻风丧胆、此刻却盛满惊涛骇浪的眸子。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那道疤痕上。
仿佛要将其看穿。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才从干涩疼痛的喉咙里。
挤出几个破碎、嘶哑、带着剧烈颤抖的音节:“这道疤……”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
不再是冰冷威压的摄政王。更像是一个濒临崩溃边缘的……迷路之人。
“五年前……”“冰河谷……”“是你?!”最后两个字。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的希冀。和……恐惧。
姜窈在最初的惊愕和羞愤之后。也终于从沈烬那骤然剧变的眼神和颤抖的声音中。
明白了什么。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左肩下方那道陈年的箭疤。
那是她第一次上战场。为了掩护一个年幼的斥候。被北凛流矢所伤。险些废了整条手臂。
这道疤……冰河谷……破败小屋……高烧昏迷的少年……她猛地抬起头。
撞进了沈烬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混乱到近乎破碎的眼眸。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谬绝伦!
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那个她冒死从雪地里拖回小屋!
剜去腐肉!守了一夜!喂了药!留下干粮和伤药!然后匆匆逃离的……北凛少年军官!
那个自称“阿烬”的少年!竟然是……沈烬?!竟然是眼前这个!恨她入骨!屠她家国!
将她囚为禁脔!百般折辱的!北凛摄政王?!命运!跟她开了一个何其残忍!
何其荒谬的玩笑!巨大的讽刺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将最后一点残存的温情。彻底冻结!焚毁!姜窈看着沈烬眼中那份巨大的混乱。
那份难以置信的震动。还有那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的……祈求确认的希冀。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绽放在她苍白破碎的脸上。凄艳。冰冷。带着一种毁灭性的。
近乎残忍的快意。像在冰天雪地里。绽放出一朵淬毒的罂粟。“是我……”她的声音很轻。
却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沈烬混乱的心脏。“又如何?”她微微歪着头。
眼神里是彻底的冰冷和嘲弄。“沈烬……”她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他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上。
“救你的人……”她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报复性的残忍。
“正是你恨之入骨……”“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仇人之女’!
”她看着沈烬眼中那最后一丝希冀。如同风中残烛般。在她的话语中。彻底熄灭。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灰般的惊骇和空洞。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近乎悲凉的快意。
“是不是……”“很讽刺?”她轻轻地问。声音飘忽。如同鬼魅。
“你心心念念要找的‘阿窈’……”“和你……”她顿了顿。看着沈烬瞬间惨白如纸的脸。
和他眼中那崩塌的世界。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
“要碎尸万段的姜窈……”“是同一个……”“人!”话音落下。死寂。
比深冬的霜华城更甚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寝殿。只有烛火。在无声地跳动。
映着沈烬僵立在床榻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和他眼中。那一片。彻底崩塌的。
废墟。姜窈猛地推开他失力僵硬的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拢自己破碎的衣衫。
勉强遮住那道暴露在空气中的旧疤。和满身的狼狈。她支撑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床柱上。
大口喘息着。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她抬起眼。看向那个依旧僵立着。
如同石雕般的男人。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般的疲惫。
“现在……”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苍凉。
“你……”“满意了?”第五章:寒潭死寂。寝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还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姜窈靠在冰冷的床柱上。破碎的衣衫勉强掩住身体。
肩胛下那道旧疤,仿佛还在灼烧。被沈烬目光钉住的感觉。如同被剥皮抽筋。她闭上眼。
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也隔绝了那个僵立在阴影里的男人。沈烬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风雪冻僵的石雕。
玄色的蟒袍在昏暗烛光下。失去了所有威严的光泽。只剩一片沉沉的死寂。
他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手臂还撑在床沿。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双曾翻涌着滔天怒焰、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巨大的茫然。
和深不见底的惊骇。
拙却专注的侧影……肩胛下那道在火光中清晰无比的箭疤……还有那双……带着警惕和疲惫。
却又清澈明亮的眼睛……“阿窈……”那个被他珍藏在心底最深处。
如同寒夜里唯一暖光的名字。那个支撑他走过最黑暗岁月的身影。
那个他暗中寻找了五年……却始终杳无音信的救命恩人。竟然……是姜窈?!是他恨入骨髓!
发誓要挫骨扬灰的“仇人之女”?!荒谬!太荒谬了!这一定是她的诡计!是她为了活命!
为了动摇他!编造出的弥天大谎!沈烬猛地直起身!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戾气!
如同受伤的孤狼!“不……”他嘶声低吼。像是在反驳姜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不可能!
”“你在骗我!”他死死盯着蜷缩在床角的姜窈。试图从她身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一丝一毫的狡诈。可是……没有。她只是那样蜷缩着。像一片被狂风暴雨蹂躏殆尽的叶子。
浑身散发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苍凉。那道疤。
那道独一无二的钩状箭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里。
与五年前寒夜中的惊鸿一瞥。严丝合缝!分毫不差!骗不了人!
“呵……”一声破碎的、近乎呜咽的冷笑。从沈烬紧咬的牙关里逸出。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仿佛支撑他的某种东西。在瞬间崩塌了。五年。
整整五年!他活在仇恨浇筑的深渊里。活在血债必偿的执念里。
他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黑暗、所有的毁灭欲。都倾注在对“仇人”的报复上。
倾注在对姜窈的折辱上。他以为他在讨还血债。他以为他站在正义的祭坛。
可如今……一道疤。一句残忍的真相。将他苦心构建的整个世界。彻底打败!
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才是那个忘恩负义之徒!他才是那个恩将仇报的魔鬼!
他折磨的!囚禁的!恨不得碾碎的!竟是当年冰天雪地里。唯一向他伸出援手!救他性命!
赠他伤药!守他一夜!留下“阿窈”这个名字的……恩人?!“呃啊——!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从沈烬胸腔里爆发出来!他再也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这灭顶的荒谬和悔恨!无法忍受心底那座用仇恨浇筑的堡垒。轰然倒塌!
砸得他粉身碎骨的剧痛!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失控的疯兽!
狠狠一拳砸向旁边沉重的紫檀木桌案!“轰——!”一声巨响!坚硬的桌面应声而裂!
木屑纷飞!上面摆放的精美瓷器、烛台、镇纸……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狼藉不堪!
如同他此刻混乱崩塌的内心!他狂怒地嘶吼着!将目之所及的一切!能砸的!不能砸的!
统统扫落!砸碎!践踏!名贵的玉器!沉重的铜炉!华丽的屏风!在他失控的力量下。
如同脆弱的玩具。瞬间化为齑粉!整个寝殿。如同经历了一场狂暴的飓风!碎片满地!
狼藉一片!烛火在狂乱的气流中疯狂摇曳。明灭不定。
映照着沈烬那张因痛苦和暴怒而扭曲的脸。狰狞可怖。如同地狱爬出的修罗。
姜窈依旧蜷缩在床角。对身边这毁天灭地的风暴置若罔闻。碎裂的瓷片溅到她脚边。
她也只是微微瑟缩了一下。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个封闭的茧。沈烬终于力竭。
他颓然停下。背对着姜窈。高大的身躯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
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满地的狼藉碎片上。
发出轻微的“嗒”声。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指关节因为刚才的疯狂砸击而血肉模糊。
鲜血混着木屑。滴滴答答。但他感觉不到痛。这点皮肉之痛。
比起心底那翻天覆地、将他灵魂都撕裂的悔恨。算得了什么?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越过满地的碎片。再次投向床角那个蜷缩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痛苦。悔恨。
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恐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最终。他只是深深地。
深深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那一眼。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然后。他猛地转身。
像逃离什么瘟疫之源。踉跄着。大步冲出了这座让他窒息的寝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他狼狈逃离的背影。也隔绝了殿内最后一点声息。
只剩下满地狼藉。和蜷缩在角落。如同失去魂魄的姜窈。殿外。是霜华城永不停歇的风雪。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骨的清醒。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
沈烬站在冰冷的回廊下。玄色蟒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破碎的血痕被冷风一激。
传来细微的刺痛。他茫然地望着漫天飞雪。眼神空洞。像一个迷失在暴风雪中的旅人。
“王爷……”一个苍老而担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王府的老管家福伯。
他显然听到了殿内的动静。看着满身戾气、指节染血、失魂落魄的沈烬。
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痛心。“您的手……”沈烬仿佛没听见。他缓缓抬起自己血肉模糊的手。
看着那淋漓的鲜血。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变得暗红、粘稠。这血……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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