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窗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灰色巨网,狠狠抽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
房间内却截然相反,暖气开得很足,几乎有些窒闷,只有音响里流淌着慵懒的爵士女声,
低吟浅唱,营造出一种虚假的宁静。我陷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
指尖无意识地滑动着冰冷的手机屏幕,荧光映在脸上,一片漠然。
屏幕上是闺蜜周薇刚发来的一连串消息,隔着网络都能感受到她的咋呼:晚晚!快看楼下!
!!沈牧又又又又来了!!!我的天,这次直接跪暴雨里了!好像还举着个盒子?
盲猜是钻戒!第九十九次了吧?这毅力…我都快感动了!真不去看看?
外面雨大得能淹死人啊!配图是一张隔着雨幕和水汽模糊拍下的照片。
昏黄的路灯像被打湿的油彩,晕染开一片朦胧的光圈。光圈中心,
一个挺拔的身影固执地跪在别墅大门前的石板路上,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紧贴着身体,
勾勒出紧绷的线条。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
他一只手紧紧护在胸前,似乎捂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撑着地,
维持着那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姿势。指尖停顿了一下,
目光在那模糊的影子上停留了不足一秒。沈牧。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本该激起涟漪,此刻却只泛起一丝近乎麻木的厌烦。第九十九次了。花样百出,穷尽浪漫,
也耗尽了我最后一点耐心。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高中时代那个阳光刺眼的天台,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千支火红的玫瑰,铺满了整个天台,
在热烈的阳光下燃烧成一片灼目的海。他就站在花海中央,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
脸上是少年人独有的、不顾一切的孤勇,声音大得盖过了蝉鸣:“林晚!做我女朋友!
”全校轰动,教导主任的怒吼和女生们的尖叫混在一起,我站在楼梯口,只觉得尴尬和吵闹。
后来是大学。他用攒了不知多久的钱,包下小型专机,在午夜时分将我带到北欧的冰原之上。
舱门打开,凛冽到足以割裂皮肤的寒风瞬间灌入,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依然瑟瑟发抖。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裹在我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毛衣,
指着漆黑天幕上骤然爆发的、如同神灵挥动画笔般瑰丽莫测的绿色光带,
眼睛亮得惊人:“林晚,你看!北极光!传说对着它许愿,一定能实现!
”绿色的光芒在他兴奋的脸上跳跃,我望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
心里想的却是这趟旅程耽误的论文和昂贵的、非必要的花费。再后来,
是精心布置的烛光晚餐,餐厅被他包下,小提琴手在角落里拉奏着缠绵的曲调,
每一道菜都价值不菲。他眼神专注,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而我,
只尝了一口主厨引以为傲的鹅肝,便放下了刀叉:“太腻了,不合胃口。
”他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讷讷地让侍者撤下,
又急急地询问我想吃什么,他可以立刻让厨房重做……那些画面,
那些耗费了巨大心力和财富堆砌起来的“浪漫”时刻,此刻回想起来,
只余下一种被强行塞入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啧。”一声轻嗤从唇边逸出,
带着毫不掩饰的倦怠。手指重新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一个色彩跳跃的小游戏图标,
轻松欢快的背景音乐立刻取代了爵士女声。“又是他?”闺蜜周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探头看了一眼我的手机屏幕,
语气里满是见怪不怪的调侃,甚至带着点看戏的兴奋,“这沈大少爷,真是雷打不动,
风雨无阻啊!这次又搞什么大场面?跪求?啧啧,这痴情劲儿,都快成咱们圈子里的传奇了。
”滚烫的马克杯塞到我手里,暖意透过瓷壁熨帖着掌心,驱散了一丝空调带来的干燥。
可可的甜香氤氲开来。我抿了一口,浓郁的甜味在舌尖化开,
眼睛依旧没离开屏幕上跳跃的小方块,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嗯。老一套。没新意。
”方块落下,消除,得分。简单的规则带来短暂的、无需动脑的轻松。周薇凑得更近,
肩膀撞了我一下,带着点八卦的促狭:“喂,说真的,外面雨那么大,真不去看看?
万一……人家真给淋出个好歹呢?沈家那边也不好交代吧?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低,
带着点暧昧的暗示,“他这身价,这脸,这身材,当个长期饭票或者……咳咳,解闷的伴儿,
也不亏嘛!反正他乐意。”手机屏幕上,小方块因为我的短暂分心堆叠得有些高了。
我皱着眉,手指飞快地点着消除,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周薇的话像细小的砂砾,
摩擦着心底那层早已结痂的麻木。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猛地涌了上来,
混杂着长久以来积压的厌烦和对这种“商品化”评价的抵触。“呵。”我扯了扯嘴角,
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视线依旧钉在屏幕上,仿佛那里才有值得我全神贯注的东西。
手指的动作更快,带着一种发泄似的狠劲。“饭票?解闷?”我的声音不大,
却像淬了冰的针,清晰地穿透了游戏的背景音,“他也就剩钱能看了。”这句话脱口而出,
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积压已久的刻薄。客厅里骤然安静了一瞬。
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屏住了呼吸。连游戏的背景音乐都显得格外突兀。
周薇端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调侃笑意瞬间冻结,慢慢转为一丝错愕和尴尬。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讪讪地抿了一口可可,
眼神复杂地瞟了一眼窗外被暴雨吞噬的方向,不再出声。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顿住,
那个即将消除的方块组合最终因为迟滞而宣告失败。
屏幕上弹出大大的“Game Over”。我盯着那鲜红的字母,心里某个角落,
似乎也随着窗外那个固执跪着的身影,被这场冰冷的暴雨无声地冲刷着,带走了一些东西。
那句话出口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落下,将某种长久存在的、带着温热的牵扯,
彻底斩断。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陷进柔软的沙发垫里,留下几个浅浅的凹痕。
时间像被这场暴雨浸泡得发胀,粘稠而沉重地流淌着。窗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反而更加猖獗,整个世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的水声。偶尔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
短暂地照亮楼下那个依旧跪着的身影,像一尊被遗忘在惊涛骇浪中的石雕,
轮廓在雨幕中模糊而执拗。雷声紧随其后,沉闷地滚过,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我维持着蜷缩在沙发里的姿势,手机屏幕早已熄灭,像一块冰冷的黑曜石躺在腿上。
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混沌的雨帘上,却又似乎穿透了它,落在更虚无的地方。
周薇不知何时离开了,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窗外无休无止的喧嚣。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小时。雨声里,隐约传来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短促而突兀,
随即被更大的雨声吞没。几道车灯的光柱穿透雨幕,晃过窗户,又迅速远去。楼下,空了。
那片被昏黄路灯笼罩的、浸透雨水的石板地,重新被暴雨统治,
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长久地停留,从未有人在那里卑微地献上过一颗滚烫的心。
一切痕迹都被粗暴地冲刷干净。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那远去的引擎声轻轻剐蹭了一下,
留下一点细微的、难以名状的异样。但那感觉太轻,太微弱,瞬间就被更大的空洞感覆盖。
像一颗投入深井的小石子,只发出“噗通”一声轻响,便沉入无边的黑暗,再无回音。也好。
我闭上眼,将身体更深地埋进柔软的沙发里。世界终于清静了。***三个月的时间,
像指间流沙,悄无声息地滑过。没有沈牧的消息,
生活似乎回到了某种久违的、纯粹的平静轨道。他的消失,
起初像拔掉了一根嵌在肉里很久、已经习惯的刺,
拔掉后只剩下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凹痕,很快便被日复一日的忙碌填满。
工作依旧占据着大部分时间。家族企业里的事务千头万绪,会议、报表、应酬,
像永不停歇的齿轮,精准地转动着每一天。偶尔在某个深夜加班的间隙,
或是路过高级餐厅的玻璃橱窗时,会有一刹那的恍惚。
曾特意为我从国外空运回来的稀有水果;比如闻到某个他常用的、清冽的雪松调香水的尾韵。
那些瞬间,心口会像被细小的电流轻轻刺一下,带来一阵短暂而陌生的悸动,
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理应如此”的释然取代。“林总,
您要的第三季度市场分析报告。”助理小陈的声音在办公桌对面响起,
将我从一份冗长的合同条款中拉回现实。“放这儿吧。”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端起手边已经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小陈放下厚厚的文件夹,
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林总,还有件事……城西那块地皮的竞标,
沈氏集团那边……”我的心跳莫名漏跳了半拍,指尖在冰冷的咖啡杯壁上无意识地收紧。
“沈氏?”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是的。”小陈点点头,“他们退出了。
刚刚收到的正式函件,理由写的是‘战略调整’。”退出?沈氏对这个项目前期投入巨大,
志在必得,怎么会突然退出?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在心底漾开,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却激不起任何有意义的涟漪。也许是公司策略变化?也许……和我有关?这个念头刚一升起,
就被我强行按了下去。自作多情也该有个限度。我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公式化的淡笑:“知道了。少一个强劲对手,对我们不是坏事。按原计划推进。
”“好的,林总。”小陈应声退了出去。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我靠向宽大的椅背,
目光落在窗外林立的高楼和灰蒙蒙的天空上。沈牧这个名字,
连同他过去九十九次声势浩大的追求,似乎真的随着那场暴雨,
被彻底冲刷进了记忆的沟壑深处,只余下一点模糊的、无关紧要的痕迹。这样很好。
我对自己说,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空洞的回响。没有纠缠,
没有打扰,这才是生活应有的秩序。傍晚时分,结束了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
太阳已经沉入林立的高楼背后,只在天际留下一抹疲惫的暗红。我拿起外套和车钥匙,
准备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电梯下行时,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周薇。“晚晚!
下班没?”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背景音有些嘈杂,
像是在某个热闹的场合。“刚出来,怎么了?”我按下地下车库的按钮,电梯平稳下降。
“出来喝一杯?老地方!有惊天大八卦!”周薇的语气带着夸张的神秘和兴奋,
“保准吓掉你下巴!”我皱了皱眉,对这种咋呼的“八卦”兴趣缺缺:“累死了,改天吧。
什么八卦能惊天动地?”“哎呀!就是……”周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沈牧!是沈牧!他……”“他怎么了?”我下意识地追问,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电梯冰冷的金属壁映出我微微蹙起的眉。沈牧?
这个名字已经多久没出现在我们的对话里了?“他订婚了!”周薇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的天!今天下午签的!财经版头条都爆了!对方是星海科技的创始人,那个海归女博士,
苏晴!强强联合啊!你快看新闻!”“叮——”电梯门在我眼前缓缓滑开,
地下车库特有的、混杂着汽油和尘埃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
周薇后面的话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订婚?沈牧?星海科技苏晴?
这几个词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猝不及防地砸进我毫无防备的意识里,
激起一片混乱的、带着嗡鸣声的空白。我有些僵硬地走出电梯,
脚步虚浮地踩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地下车库光线昏暗,
一排排停着的车辆像沉默的钢铁巨兽。手指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解锁了手机屏幕。
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甚至不需要我费力去搜索。那个爆炸性的标题,
像一柄淬了毒的匕首,带着森然的寒光,直直地刺入我的眼帘,
高悬在手机推送的财经新闻头条位置:劲爆!资本新贵沈牧联姻科技巨头!
沈氏集团与星海科技宣布战略合并,创始人沈牧、苏晴正式订婚!标题下方,
是一张占据了几乎整个屏幕的高清照片。照片显然是精心挑选发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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