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的校园里,梧桐叶簌簌坠落,像一封封无人拆封的信。林枝蜷缩在废弃画室的角落,
斑驳的玻璃窗将夕照切割成菱形光斑,投在她膝头的旧画布上。
右耳的助听器被摘下搁在窗台,金属外壳折射出冷光,而她正用一支细笔蘸取钴蓝色颜料,
抹着助听器的凹陷处——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尖锐的、刺穿耳膜的噪音封印在凝固的蓝色里。
风裹着枯叶撞开虚掩的门时,江屿正踉跄着跌进来。他的校服领口沾着泥渍,
左肩的旧伤在奔跑中撕裂,血腥气混着松节油的刺鼻味道涌进鼻腔。一抬头,
却看见少女背光的剪影:她的左耳贴近画布,长发垂落如墨色瀑布,
右手握着画笔在助听器上涂画,指尖沾满靛青与铅灰,像把整个阴郁的天空揉碎了攥在掌心。
“谁?”林枝猛地转身,右耳空荡的耳廓暴露在空气中。她本能地捂住左耳后退,
踢翻了脚边的松节油罐。液体泼溅的瞬间,江屿下意识伸手去接,却撞翻了窗台一摞石膏像。
维纳斯的头颅滚落在地,
裂成两半的石膏眼睛正对着林枝颤抖的瞳孔——那是她母亲生前最后的作品。“别碰它!
”她突然尖叫,失聪的右耳让声调扭曲成怪异的沙哑。江屿僵在原地,
看见她抓起调色刀抵住手腕,颜料顺着刀尖滴落成血一般的朱红色。
他的视线掠过她颈后未愈的淤青继母昨夜砸碎的瓷碗划痕,
又落回自己掌心生锈的打火机——养父追打时,他就是用这个烧断了储物间的锁链。
一片梧桐叶飘进画室,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江屿弯腰拾起叶子,
叶脉的纹路恰好与他掌心的疤痕重叠。他忽然将打火机擦燃,
跳动的火苗惊飞了栖息在窗台的麻雀。扑棱声中,
他哑着嗓子说:“点火的声音频率是3000赫兹……比摔东西的噪音高,点火的声音,
能盖过其他噪音。”林枝怔住。左耳捕捉到火焰噼啪的震颤,像遥远星系传来的摩斯电码。
她第一次看清闯入者的脸:他睫毛上凝着逃跑时的霜雾,
下颚绷紧的弧度与画室里断裂的阿波罗石膏像惊人相似,
而左肩渗血的绷带正洇出一朵锈褐色花。暮色更深了。江屿的影子被火光拉长,
投在林枝未完成的画作上——那本是一幅《无声的潮汐》,此刻却因他的闯入,
在浪尖添了一笔灼烧般的橙红。......十一月的风裹挟着梧桐最后的倔强,
将碎金般的叶片拍打在画室斑驳的玻璃窗上。林枝蹲在墙角,
指尖摩挲着被江屿拼贴复原的《左耳》残稿,胶水凝固的皱褶像极了少年肩胛上未愈的伤疤。
那夜便利店分别时,他塞给她一枚缠着绝缘胶带的U盘,
金属外壳刻着歪斜的星芒——是打火机烧灼的痕迹。
"要看看代码雨怎么淋湿梵高的向日葵吗?
"江屿的声音混着实验室排风扇的嗡鸣从电话里传来时,
林枝正用钛白颜料修补母亲遗留的石膏像。断裂的阿波罗头颅在掌心发凉,
她却突然想起他调试投影仪时绷带下渗出的锈色,像某种未命名的油画颜料。
窗台上并排躺着两管钴蓝:一支是她常用的温莎牛顿,另一支贴着"硝酸银实验品,
勿触"的标签——他不知何时偷换了她的颜料。穿过梧桐大道时,
林枝把助听器调至降噪模式。树影在她右耳投下寂静的阴翳,
而左耳灌满暮色里此起彼伏的自行车铃。江屿站在物理实验室的荧光灯下,
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新旧交叠的淤青。
他脚边散落着被教导主任没收的热敏颜料,那些遇热变色的蓝玫瑰正在暖气片上悄然绽放。
"电路板烧了三次。"他踢开缠着绝缘胶带的导线,激光投影仪在墙面投下破碎的光斑,
"但你说猎户座该有铜锈绿镶边——"突然的断电让实验室陷入黑暗。
林枝听见打火机齿轮摩擦的脆响,幽蓝火苗照亮江屿垂落的睫毛,
在他脸上投下睫毛状的阴影,像她速写本里未完成的星轨草图。他举起燃烧的代码本,
火舌舔舐纸页的瞬间,天花板的应急灯突然亮起,将两人的影子钉在布满公式的黑板上。
"你疯了?"林枝夺过将熄的纸页,灰烬沾满掌心。"火光的闪烁频率是11Hz,
"江屿用染着焦痕的指尖触碰她颤抖的右耳,"接近α脑电波,能让人放松。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在硝酸银溶液里浮沉。林枝忽然抓起他的左手按在调色板上,
群青与朱红在指缝间纠缠成紫罗兰色的淤血。当投影仪重新轰鸣着启动时,
他们共同篡改的星轨终于冲破算法囚笼——翡翠色光点如泪滴坠落,
在画布上晕开林枝偷偷混入的温感颜料,遇热化作流淌的金河。
江屿的呼吸扫过她贴着创可贴的后颈:"这才是科学解释不了的艺术。
"玻璃柜里浸泡着福尔马林的标本在震荡,林枝看见两人的倒影在甲醛溶液里扭曲交叠。
她突然理解母亲为何总画残缺的石膏像:有些美必须经由破碎才能抵达永恒,
就像江屿肩上的伤疤会永远比完肤更先感知季风转向。当第一缕晨光剖开实验室的黑暗时,
林枝发现自己的名字缩写被刻在激光笔末端。而江屿的代码本扉页上,
不知何时晕开了她昨夜滴落的钴蓝色——像一片永不愈合的电子海,正在等待某个星夜涨潮。
市立图书馆的玻璃穹顶漏下十一月的阳光,林枝蜷缩在艺术区角落,
膝盖上摊着《梵高书信集》。她刚在借书卡上写下名字,
就听见头顶传来纸张摩擦的簌簌声——江屿正踮脚去够顶层那本《Python光影算法》,
袖口滑落时露出小臂上一道淡青色淤痕。"你也参加联展?"他瞥见她包上挂着的参赛证,
声音像生锈的琴弦。林枝把助听器往右耳推了推,画着《左耳》草稿的速写本不慎滑落。
江屿弯腰去捡,指腹蹭到本子边缘的炭笔印记:一片被涂成钴蓝色的梧桐叶,
叶脉里藏着极小的一行字——"听不见的世界,是不是更干净?
""我需要一个会编程的搭档。"她突然开口,用沾着水彩的手指戳了戳他怀里的算法书,
"你的代码,能算出眼泪下坠的轨迹吗?"江屿的睫毛颤了颤。
三天前在画室的场景还烙在记忆里:她捂着渗血的腕骨缩在墙角,像只被暴雨打湿的雏鸟。
此刻她却仰着脸,左耳侧向他,瞳孔里晃动着图书馆穹顶折射的碎光。
"眼泪的密度是1.02克每立方厘米,"他抽出钢笔在借书卡背面写公式,
墨水晕开时像一小片阴云,"考虑空气阻力的话,下坠轨迹接近对数曲线。
"林枝抽走他手中的笔,在公式旁画了一串泪滴状的星芒。
"那我们就做一件作品——"她的笔尖戳破纸面,"让光代替眼泪,沿着这条曲线飞起来。
"物理实验室的日光灯管总在深夜发出蜂鸣,江屿关掉顶灯,
看林枝把窗帘换成自己手染的藏蓝色麻布。她踮脚挂布帘时,
他看见她后颈贴着的创可贴翘起一角,底下是继母用烟头烫的旧疤。"为什么选星轨?
"他调试着激光投影仪,看她在黑板上画光的折射示意图。粉笔灰落在她发梢,
像一场微型雪崩。"我妈妈临终前说,耳聋的人能看见更多光。
"她掰断半截粉笔丢进他怀里,"就像你总带着打火机——火苗晃动的频率,
和星光的闪烁其实一样。"江屿沉默着打开电脑。
当第一串代码生成的星子落在她铺开的画布上时,林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还沾着为调试色温而混合的钴蓝与钛白,在他皮肤上印下月牙形的蓝印。
"这里要更冷一些,"她拽着他蹲到画布前,"猎户座的腰带是冰蓝色的,
但你的代码给了它玫瑰金的镶边。""光谱波长决定的。"他喉结动了动,
她的发丝扫过他左肩的绷带。"不对,"林枝突然用画笔敲他膝盖,
"1967年双子座流星雨爆发时,有颗陨石带着铜锈绿的火尾——科学解释不了的,
就叫艺术。"他悄悄修改了参数。当冰蓝色星轨中忽然炸开一小簇翡翠色的光点时,
林枝的笑声像摔碎的琉璃盏。这是江屿第一次发现,原来电磁波谱里真存在某种频率,
能让心脏出现谐振性震颤。化学实验室总弥漫着硝酸银的味道,林枝却坚持要在这里调颜料。
"铬黄的毒性比隔空投送的恶意小多了。"她把防护面具扣在江屿脸上,
自己只戴着纱布口罩。江屿看着试管架间的调色板发怔:橄榄绿叠着茜素红,
底下压着张被溶液溅湿的速写——是他昨夜伏案睡着的侧脸,睫毛在纸面上投下石墨色的影。
"先学补色关系。"林枝用画笔蘸取他卫衣的灰,"你眼里有藏青色的阴翳,
要搭配橙红才能平衡。"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太久,指节泛着冷白。
当她突然把温热的奶茶杯贴在他手背时,江屿差点打翻硫酸铜溶液。
"手部保暖影响代码错误率。"她一本正经地胡说,杯壁上还留着她的唇膏印,
是某种枯萎玫瑰的颜色。这场教学最终演变成颜料战争。
当江屿试图用RGB数值分析她调出的灰紫色时,林枝直接把一管群青挤在他代码本上。
"你该尝尝颜色的味道,"她抹开颜料,"这种蓝像小时候止咳糖浆的涩,
又像妈妈葬礼那天的晨雾。"他鬼使神差地舔了指尖的颜料。苦杏仁味漫开时,
林枝突然用沾满朱红的手捂住他的眼。"别看!"她的声音发颤,"人尝到悲伤的颜色时,
虹膜会不受控地扩散。"江屿的睫毛扫过她掌心。黑暗中,他听见她加速的心跳声,
混着实验室排风扇的嗡鸣,像一首走调的交响诗。
.....校门口711的关东煮蒸汽熏白了玻璃窗。林枝总是偷穿江屿的棒球外套,
袖口垂到她指尖,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他们并排坐在高脚凳上,
看夜班店员给鱼丸串补货。"为什么总点萝卜?
"江屿盯着她餐巾纸上的油画草图——漂浮的萝卜块被画成小行星带。
"水煮过的萝卜有半透明质感,"她用竹签戳开热气,"像冻在琥珀里的月光。
"他把自己碗里的萝卜全拨给她。当林枝的左耳无意识贴近他胸膛时,江屿突然掏出激光笔。
一束绿光穿透她的酸梅汤,在便利店天花板投下粼粼波光。"像不像《左耳》里的泪潮?
"他的呼吸扫过她发红的耳尖。店员突然打开音响,
老旧的《Loveless》专辑流淌出来。林枝的助听器发出嗡鸣,她慌乱去调频,
却被江屿握住手腕。"别动,"他把手机贴在左胸,"用骨传导听。"透过单薄的校服衬衫,
她听见他心跳混着音乐的鼓点。贝斯声震得指尖发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