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花和腹黑大小姐

雨水已经持续了三十七天。

李妮儿站在府衙西厢的窗前，看着檐角垂下的水帘将青石台阶砸出密密麻麻的凹坑。远处城墙上的烽火台在雨幕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被浸湿的墨迹般晕染开来。

她伸手接住飞溅的雨滴，冰凉触感让她想起父亲案头那封被茶水洇湿的密信——"四方城援军延误"几个字在宣纸上化开，如同正在溃烂的伤口。

"小姐，药熬好了。"侍女青梧捧着黑陶药罐进来，蒸腾的苦涩气息立刻填满房间，"大人今早又咳血了。"

李妮儿用银簪挑亮灯芯，火光映出她眼底的忧虑。

自从半月前接到兵部削减城防军饷的邸报，父亲眼下的青黑就再没消退过。她正欲开口，忽听前院传来甲胄碰撞的声响，接着是熟悉的沙哑嗓音——那是赵奉将军特有的、带着刀疤的声线。

"......必须立即关闭北门！"

李妮儿提起裙摆悄声走到回廊转角。议事厅的雕花门扇半开着，十八盏桐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晃，将父亲的身影投在《北漠堪舆志》上，朱砂笔圈出的溃堤标记像未结痂的刀伤。

"三万灾民聚集北门外，赵将军是要本官看着他们喂鱼？"李兆拍在案几上的手掌青筋暴起，官服袖口渗出的血迹在公文上留下暗红指印。他面前摊开的赈灾册记着触目惊心的数字：城墙东南段出现七处渗漏，西市粮仓积水三尺，城南贫民区已漂起浮尸。

赵奉的玄铁护腕在灯下泛着冷光。这位戍边二十年的老将向前一步，腰间横刀与甲片相撞，发出金戈之音："今晨巡防队在北门灾民中发现三个脚踝有蛇形刺青的，南陵'影刃'死士的标志。"他解下佩刀横呈案上，刀鞘凹槽里嵌着半枚带血的鳞片状暗器，"这是在东城墙排水渠找到的。"

李妮儿呼吸一滞。

她认得这种淬了"蚦蝮"的暗器，三年前南陵刺客就是用这个差点要了父亲的命。屏风后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父亲正在查看赵奉呈上的证物。

"本官三日前就派人向四方城求援。"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按律例，边塞告急需在十二个时辰内发兵，为何至今不见一兵一卒？"

赵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李妮儿看见他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那道陈年刻痕——那是将军每逢难言之事时的小动作。

"兵部行文说..."老将的声音压得极低，"说平今城虚报汛情，要等崔侍郎亲自勘验后再定夺。"

"啪！"

李兆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瓷片飞溅到李妮儿藏身的屏风前。

她看见父亲太阳穴处暴起的血管，那是他盛怒时才有的征兆。二十年前紫宸殿那场蹊跷大火后，先帝赐死太子时，当时还是翰林编修的父亲也是这样青筋暴起地在殿前叩首谏言。

"好一个崔琰！"父亲抓起案头《大雍律》狠狠摔在地上，"他侄儿崔昊之私吞河工银两的罪证还在本官手上，倒敢拿兵部文书压我？"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李妮儿趁机轻咳一声转入厅内，假装刚刚到来。赵奉立即收住话头，但父亲眼中的怒火未减分毫。

"妮儿来得正好。"父亲突然指向墙上《平今城防图》，"去把西厢那箱《河工纪要》取来。"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语——每当要支开她谈论机密时就会这么说。

李妮儿屈膝行礼退下，却在转角处贴着墙壁折返。听见赵奉压得极低的嗓音"......南陵军用的云梯有工部烙印......"

"轰——！"

地动山摇的巨响从城南传来，李妮儿踉跄着扶住廊柱。远处传来城墙守军尖锐的铜哨声，接着是三支鸣镝箭接连破空的尖啸——那是赵奉特制的示警信号，三连发代表最危急的......

"小姐！"青梧慌慌张张从后院跑来"城南粮仓那边......"

李妮儿奔到回廊尽头，只见城南方向亮起诡异的红光。起初她以为是闪电，但那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化作一条扭动的火蛇沿着城墙蔓延——更可怕的是，在雨幕与火光交织处，无数黑影正顺着云梯攀上城墙。

"是南陵军！"赵奉的怒吼从议事厅传来"他们怎么会有......"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窗而入，钉在李妮儿耳畔的柱子上。

箭尾缠着的布条还在滴水，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蛇形图案。她突然想起赵奉说的"影刃"死士，以及父亲今晨那句没头没尾的叮嘱"若见城中起火，就带着黑漆木匣去找赵将军......"

"保护大人！"

府衙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李妮儿转身冲向父亲书房时听见庭院里传来陌生的喊杀声，有人用南陵方言高呼"活捉李兆！"

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刀刃割开血肉的黏腻声响。

当她抱着黑漆木匣从书房冲出时整个平今城已陷入火海。

雨还在下，但诡异的橙红色火苗却在水幕中越烧越旺——那是南陵特制的"龙膏火"，水浇不灭，遇湿反炽。

李妮儿在浓烟中摸索着向后院角门逃去，突然听见父亲在火光中的呼喊"紫宸殿的债——"

一支弩箭截断了未尽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