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来娶你!”宇文昭烈骑在那匹黑色骏马上,身着的银色战甲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傻傻地笑着,眼里噙着泪花,狠狠地点头,心里都是那个明亮模糊的影子。这一刻,
我已成为京师所有闺阁女子的眼中钉,包括我的妹妹林知秋,昭德侯府嫡女,
张扬明媚的大齐女将。而我,只是一个庶女,一个自己认上门的野丫头。多年后,
当我再次见到他时,他身边已经有了林知秋。一旦错过,就不再回头。我是医者,医家之心,
只愿济世救人,我不后悔自己选择的这条路。1 1 惊变我叫苏砚修,八岁以前,
我爱上树掏鸟、下水捕鱼,称霸十里八村的假小子就是我。八岁之后,
外公却常拘着我读书、认药,誓要将我培养成他的传人。“小修,跑哪去了,
回来把这批甘草切一切,那些蒲公英也没晒,就知道出去漫山跑。
”外公中气十足的喊声陪伴了我整个童年。他原在京城有间医馆,是赫赫有名的医术圣手,
擅金针,因着我娘的缘故,来到交州这偏远之地避祸。对,
就是因为我娘遇到了我爹那个怂包,骗了我娘一片真心,与他私定终身还有了我。最后,
他还是顶不住家族压力娶了名门当户对的女子。外婆早逝,我娘从小与外公相依为命,
他对她无有不依,养成了她骄矜的性子,如今却成了无名无分的外室。
侯府主母日日找人在医馆寻衅,医馆开不下去了,我娘也郁郁不乐,
生我的时候血崩难产而亡。外公心灰意冷,又怕我爹要将我强要回去,
于是带了刚出生没多久的我远遁他方。“好,知道了,外公,我什么时候干活没有分寸过,
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今天下午才会放晴,所以这活下午干才事半功倍么。”我推开柴门,
手里拎着隔壁二狗子“孝敬”的野兔子。“就知道贫嘴,我要出去给王员外家太夫人看诊,
回来之前要把这些做完,再把《针灸大成》抄上十页。”外公说话时唇上的白须一抖一抖的,
小时候我经常揪着玩。“啊,好吧,又要抄啊,我早就能开方治病了,
前两天二狗子磕破头还是我给他用针的呢。”“你这丫头,筑基要牢!你胆子不小,
可要给人治病,你还是根小嫩葱呐!”“今天晚上咱加餐,外公早点回来!”“哎,好!
”外公的声音远远传了回来。月色渐浓,做好的炖肉都放凉了,
王老太太只是寻常请平安脉罢了,外公怎么还不回来。“修哥!修哥!快!快!
”隔壁二狗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王员外说苏老爷子治死了他娘,要把你外公送官,
这会儿官差已经把人押走了!”“什么!”我愣住了,半天缓不过神来。
“外公他......他医术高明怎么会......这不可能!”我踉踉跄跄冲出门去,
我该怎么办,外公。县衙门口,一个瘦小身影不断哀求。“求求你了,廖师爷,
你让我见见县太爷吧,我外公医术高明,十里八村都知道的,他不会医死人的,
一定是有内情,冤枉啊。”留着八字胡的干瘦书生暼了我一眼,
“王家老太太被他扎了几针就口吐黑血,这人证物证俱全,嘿嘿,不怕他不招啊,
你这小屁孩,杀人偿命,懂不懂!”“不......不,求求你。”“滚!
”一记窝心脚踹在我肚子上,我眼前一黑,晕倒在衙门门口。“呸,晦气,
你们俩给他拖到一边,别死在这儿。”“呜呜呜,醒醒,修哥,你别死了啊。
”二狗子的鼻涕都快滴到我额头上了。“二狗子,快,扶我去王家,
我......我要去偷偷看看王老太太的尸身。”我忍着痛,奋力起身。
王家门口一片缟素,我记得王老太住在南边最后一进院子。夜已深,挨到巡夜的转过弯去,
我急忙踩着二狗子的肩,翻墙进了王老太的院子。奇怪,这主母死了,按理应有人守夜,
这院子反而静悄悄的,没有灯火,更没有活人。我打了个冷战,蹑手蹑脚地开门进入主屋。
王老太就停在屋中殓床上。我揭开敛衾、面巾,借着月光,
只见那老太脸上、身上已经出现青紫色,鼻中有黑色黏液,这分明是中毒而死,
只要银针验过,就能确凿无疑了,外公确是被冤枉的!我小心拔了木簪,挑了些黑液,
撕了片衣襟包了,准备留作证据。此时,我正准备出门,院外映出了火光,有人推开院门,
向正屋走来。我惊了一跳,左右环顾,躲在了雕花大床下。“老爷,
你说那苏大夫今天能招不能。”“管他招不招,李太爷可是收了咱十两金子,
这老虔婆非要把这偌大家业留给她那扶不起的残疾儿子,枉费我这些年忍着恶心孝敬她。
这下好了,还得是我死去的娘,眼光好,从绣楼傍上了我爹,
这家业还不是落在我这庶子手中。”“快别说了,明天就要大殓入棺,
她那女儿听到信儿准回来,那不是个省油的灯,赶紧看看老虔婆还有啥好东西,
晚了还有咱们啥事。”说完,便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原来竟是这样,我攥紧了拳头,
恨意从心头窜起,冷汗洇湿了地面。“外公竟是被他们陷害的,
外公竟是被他们陷害的......”我心里只有这个声音,什么都听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热浪袭面,浓烟呛鼻,我才醒转过来。“糟了,他们竟要毁尸灭迹!
”我钻出床底,看到大火已经把殓床包围起来,已经救不了了。
门外仆从再喊“走水啦......走水啦......”,我看向窗边,
原来这对贼人竟然为了掩盖目的在西角偏房也放了把火,好巧不巧夜里起了东北风,
王家宅院着了一小片,外面乱成了一团。我按了按怀里的布包,趁乱跳窗,爬墙。
外面二狗子急的直跺脚,一直和我说着什么,我却仿佛无知无觉,直直朝家走去。家门口,
我对二狗子说“回去吧,太晚了,让家里人担心。”推开家门,里面黑洞洞,冷清清。
夜好长,我该怎么办,证据就在我怀里,而县令和王员外蛇鼠一窝。县衙是不能去了,
只能去府衙,不对,府衙的周大人好像是这李县官的同年。我应去省城,
在这之前我要见外公一面,上下打点,让他好过些。想到这些,我连忙奔回家,
在钱匣子里拿出我们的所有家当——十两银子,往县衙去。我想在县衙外等着,等天亮,
却不知等来了我此生最痛。我站在巷口,盯着县衙朱红的大门,像一张血红的大口张开了,
里面出来了两个衙役,抬着一个草卷,往东去了。月下,
外露出了花白的发髻和一截木枝做的木簪......我远远跟着他们来到了城东的乱葬岗。
“呸,这老东西还真沉,骨头还真硬。”他们把草卷随意抛在坑里,拍拍手走了。
我趴在一个坟包后,心如刀绞,一定不是......一定不是,我外公救了多少人,
不是......不是......我稳了稳发抖的腿,一步步挪到草卷边,手颤抖着,
揭开了草席,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灰色布衫,衣领上还有我永远都做不好的针脚,
外公总笑我“我们小修拿得了金针却拿不了绣花针,愁啊,哈哈哈。”为什么,
外公的脸看上去那么安详,为什么,外公,
你的胡子永远都不会一翘一翘的逗我玩了......“外公!
”凄厉的哭声惊起了一群老鸦。几天以后,城里多了一个小叫花,少了一对行医的祖孙。
据说老大夫医死了人,扛不住衙门的大刑,死了。那小孙子孤苦伶仃一个人,伤心过度,
晚上睡觉没注意,火烛倒了,点着了一屋子药材,烧的尸骨无存,可怜呐。
这小叫花乱发覆面,身上长满了吓人的疹子,像是麻风病人,人都离的远远的,
也不知他怎么过活。只是王员外家历来好博善名,说是为故去的老夫人积德,
常施舍些吃食给他。因此,这小叫花就常在王家跟前晃悠。岁月似乎就这样缓缓流逝,
连那对可怜的爷孙也渐渐被人淡忘,县城又爆出了一桩大案,人们似乎又有了新的谈资。
原来王员外夫妇俩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一天夜里竟双双暴毙,仵作前去勘察,
却说二人中了药,头顶百会各有一枚金针,竟是被人所害。县衙张榜缉凶,这凶手渺无音讯。
大家都说,是那老大夫前来索命。王家,这个县里的显贵之家,也慢慢衰败了去。
2 2 入京七月的太阳正烈,官道上,一辆牛车缓缓走着,赶车的老汉佝偻着腰,
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袋,车后面草垛上坐着一个瘦弱的少年,他紧紧抱着一个包袱,
不知在想些什么。“后生,到了。”“哎,谢谢大爷,给您拿着。
”说着少年掏出了几个铜板。“你这后生,只是捎了你一个时辰,就是把你捎到省城,
也不值什么。”他笑了笑,偷偷把铜板放到了大爷的花坐垫下。“那就谢谢了,大爷。
”这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走向城门。“你叫李二狗?”“对。”“干什么去?”“投亲。
”“进去吧。”李二狗进了城,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了下来。连着七天赶路,他叫了桶热水,
想好好擦洗一番。松开头发,解开外衫,窈窕的身影仿佛从灰色的泥浆里绽放开来。对,
我就是李二狗,我借了他的户牌,上京去找我那昭德侯爹,
七品县官对于我这平头百姓是不可撼动,但一个侯爷,对付他还绰绰有余。
据说他虽然是个没担当的男人,当年却深爱我娘,留给了我娘侯府世代相传的双鱼佩。
清洗完我累极了,立马瘫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了。
我摸到了一直放在身边的包袱,打开检查了一遍,里面除了衣衫鞋袜,
就是一块双鱼佩、五两碎银、还有我从外公尸身上拿到的针包。外公,
这针包跟随了他几十年,就像他的老朋友,现在就让它保佑孙女吧!到京城还有一月的路程,
此后,我只能加快脚程,只剩五两银子,只勉强够吃食,我只能露宿在破庙里。就这样,
我遇到了他,那个如烈火一样炙热耀眼的男子。那个时候,他衣衫褴褛,浑身没一块好皮,
散发着让人退避三舍的恶臭,卧倒在雁荡山脚的土地庙外。我始终记着外公的教诲,救了他。
整整三个月,我带他租住在雁荡山脚一个农户里,白天采药、为村里人看诊赚钱,
晚上搓药丸、为他施针、上药、擦身......一个月后,他外伤痊愈,
只是傻傻的盯着屋顶,他伤到了脑,淤血没清。没关系,我有外公的医术在手,最擅金针。
两个月后,淤血全清,他能下地、能说话、甚至还能打一套拳法,但是不论我在做什么,
他的眼睛只会盯着我,仿佛他的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对,
我是以夫妻的名义和他住在这里,谎称我们被山匪给劫了,我丈夫李二狗为了救我,
被打成重伤,幸好官府剿匪,把我们给救了。就这样,他成了李二狗,我成了李二狗家的。
我真得谢谢李二狗!“喂,你别盯着我了,虽然我貌美如花,可我还是黄花大闺女,
你别想着以身相许啊。”我正在搓药丸,我要攒够上京的银子。为了给这家伙治病,
我可是倾家荡产。他低下了头,看向那个灰秃秃的药碾子。“你确定要上京去吗?”“嗯,
我要去寻亲,有要紧事要办。为了救你耽误了我不少时间,等卖了这批丸药我就要动身了。
”“那我呢?”“怎么,我看你已经好全了,可是又有哪里不适,
趁着这两天赶紧给你治好了,咱们就各奔东西喽。”说着,我就要去抓他的手,给他号脉。
他手顿了顿,缩了回去。“没有,我全好了,你医术高明,救我于危难,
我......”“哎,打住,医家救人是为天职,我是为了不辜负传我一身医术的人。
”想到外公,我红了眼眶。“你怎么了?”他急急走到我面前,双手仿佛要抚上我的双肩。
我抬了头,他的手尴尬地顿了顿,耳朵可疑的红了。“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故人而已。
”我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在此打扰,我先前被贼人暗害差点殒命,
我本应护送你进京,可是我军籍在身,新仇在后,我必须要回去了,苏姑娘,
如果我大仇得报又侥幸留得性命的话,我必定去京城找你。只是京城是虎狼窝,
你是个好姑娘,我怕......”“好。那我告诉你,我要去的是昭德侯家,
我就是从虎狼窝来的,如果到时候我也侥幸不死的话,你就去那找我吧。
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宇文昭烈。”一个月后,我来到了京城,
我的......故乡。外公,不管那是什么虎狼之地,我都要争出你的清白来,
让枉法之人得到报应!京城,因为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琼花巷中的一处高门府邸乱成了一团,昭德侯府长女,流落在外十六年,终于回“家”了。
3 3 仇雠我的父亲,昭德侯,一个如水般温润的男人,他身着鸦青色暗纹长衫,
急急向我走来,拿起了我手中那枚双鱼佩,放在眼前细细端详。“是了,是了,
佩文.......”我心中暗笑,看来我赌对了。“你是佩文的女儿?像,
你和你母亲太像了,我的儿啊。”“爹,这么多年是女儿不孝。”我盈盈下拜,
我爹一个箭步,把我扶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你不知道当时我找了你们母女多久,结果只找到你娘的孤坟,
我对不起她啊......呜呜呜”他抓着我的手,鼻涕眼泪都流在了我的手上。
我......“行了,老爷,你贵为侯爷,在这里哭哭啼啼,有失体统。
”一个貌美妇人从门外进来,瞥了我爹一眼。她不似寻常闺阁妇人,眉宇间竟有隐隐英气,
她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眉眼与妇人相似,甚是飒爽干练。
这两位应该就是侯府主母和小姐了。我心中一紧,看来昭德侯惧内真是毫无悬念,
日后在这高门大宅要想自保应是不易,还是快快着手我自己的事,趁早脱身的好。
“你既然手持双鱼佩,侯爷也认出了你,那我们就不能让林氏血脉流落在外,
只是这十六年来你在哪里生活,如今为何要回来侯府,你有何企图啊?哦,想是年龄不小了,
攀上这侯府高枝,好能嫁得高门吧。”“哼,娘,看她这穷酸样儿......”。
林老爷看了看旁边侍立的少女。“秋儿,不要胡言。夫人,这孩子刚回来,
热水都没喝上一口,问这么多做什么。”我看了看坐在上首的父亲一家,缓缓说道。
“我随外公一直在交州生活,一年前外公病逝,本来邻居叔婶对我颇为照顾,
没有什么不能过活的,但交州匪患严重,没多久我住的村子就被劫掠,
我藏在灶底才躲过一劫,可是村子被毁了,我没有地方去,万般无奈只能上京来找爹。
”交州这地方,每年都有不少村子被山匪烧杀抢掠,朝廷无能,近些年匪患搞得民不聊生,
我这套说辞,应该没有漏洞,就算去查也不怕。只怪我当时一心都是仇恨,
王家那俩恶人的事免不得会牵扯到我,是万万不能说出我的真实住址来的。“好吧,
你说的我自会找人去查证,你一个女子千里迢迢上京不易,且去客院歇着吧。
”我低下头浅浅嗯了一声,随婢女出去了。“哼,你干的好事,她留下可以,
但是万事都不能越过秋儿去!最好找个人家早早嫁了出去,免得在我跟前碍眼,秋儿,
咱们走。”“是 ,娘。”“夫人,你别生气,她好歹也是我的骨肉,这姑且让她多留两天,
我好尽尽父亲的责任 。”“你尽你的父责,不要管我们母女了!”说罢,林夫人拂袖而去,
只留下林侯唉声叹气。没多久,前去交州查证的人回报,果然村人已死,无可求证,
在父亲的多番要求下,我正式更名林砚秋,成了昭德侯府的庶长女。
我在侯府的生活十分枯燥无味,上午给林夫人请安过后就在自己院子里待着,
直到晚上父亲下朝回来之后,再去和父亲说两句话。臆想中的宅斗戏码并没有上演,
看来我在林夫人母女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人罢了。好在家中也藏书颇多,林氏母女尚武,
不好书文,所以并不管我,日子也算过的平淡无波。我也才知道,我的父亲虽为侯爷,
却只在朝中任了一个崇文馆学士的闲差,半点实权没有,
我也多次提出交州之地官吏贪墨成风、匪患横行,百姓民不聊生,朝廷应该找人前去整肃。
我的父亲也只是悲天悯人一番,说如今内忧外患,朝廷力有不逮,天下百姓皆苦等等言论,
我的事却遥遥无期。我甚至恨自己,为何身为女子,若为男子便可入朝堂,
不论隐忍蛰伏也好、孤注一掷也罢,总能达成我的心愿,现在我困在这深宅之中,
只能倚靠他人,这种无力感,深深地刺痛着我。而侯府主母是大将军裴朔之女,
我的妹妹林知秋也随外祖、母亲,喜欢舞刀弄枪,竟然在军中担任着校尉一职,
时常在军中操练,是大齐女将,我羡慕她活的洒脱恣意,明媚张扬,
从未见识过这人间的丑恶与贫苦。这一切却在中秋节后渐渐发生了变化。中秋,
大齐宣威将军平定涿州叛乱,班师回朝。当时万人空巷,
京城百姓都想一睹这位年轻将军的风采。据说这位将军出身宇文世家,本是天之骄子,
但不容于其兄长。在一次战役中他深陷重围,却迟迟等不来兄长的援兵,
众人都以为他战死沙场,没想到三月之后他却重回军营,联络旧部,将其兄软禁,重夺军权。
“宇文......不会是他吧。”看到骑在黑色骏马上的那个人,我不禁莞尔,他没死,
我也没有,不知他会不会来找我......救人是为本心,我什么时候也开始纠结这些,
还是想想正事。没想到我虽不想再想起他,但宇文昭烈这个名字总会时不时传入我的耳中。
林知秋与他同在神武军,她似乎热烈地喜欢着他。我没有心思管这些儿女情事,我旁敲侧击,
终于从父亲口中得知,今年涿州大捷,圣上龙心大悦,
特准大齐五品以上官员于元正前进京述职朝圣,而这五品官员中就有那贪官——李嵩,
短短一年他已经从小小知县升任交州江陵知府,可见钻营有道。
这可能是我最后可以雪恨的机会了。这人如此会钻营,我爹虽是一个闲散侯爷,
但毕竟是老牌勋贵。如果让他知道侯爷之女曾流落在他治下,还对他赞誉有加,
不知他是否会来献媚。我必须试一试,这些官员下月便会入京述职,机不可失。
侯府有一株重瓣红梅,每年腊月侯府都会举办赏梅宴,邀请文人清流举办诗会,
正巧是那人上门的机会。我在父亲面前无意提起当年在齐州的小事,
说我和外公有一年去江陵看诊,不巧路资被盗,就在道路难行走投无路时,
正好路遇碰到一位贵妇出城省亲,资助了我们,正事是李嵩的夫人。
我请求父亲邀他来赏梅宴,让我一“谢”当年相助之恩。父亲慨然应允。
那天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打乱了我的计划。4 4 陷爱赏梅宴那天,天降小雪。
我穿了一身素衣,我想这梅花与鲜血相比,不知哪个更为娇艳。果然,没过多久,
父亲遣人叫我去前厅见客,是他到了。我的手激动得微微发抖,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按照计划,我在为他斟的茶水里放了慢性迷药,文人清谈怎能无酒,他会渐渐不胜酒力,
去客房休息,我就能趁机报了这血海深仇。当然,我也可以下慢性毒药,
但我要让他知道为何而死,我要让他为曾经犯过的罪恶颤抖、悔不当初。忍着恶心,
虚假的笑,我的茶他喝了。我回到了小院,计算着迷药发作的时间。“小姐,快去前厅,
老爷和夫人还有二小姐都在,就等你了。”一个丫鬟来报。“什么事?”我一惊。
“你快去吧,据说宇文将军来了,正和老爷夫人在前厅叙话,二小姐也在。
宇文将军指明说要见你。”丫鬟不耐烦地说道。我快无语死了,这个人什么时候来不行,
为何偏偏是今天,他到底要如何。只希望能早早结束,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算来那李嵩现下应该快要“醉倒”了。我快速走到前厅,
刚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氛。“阿砚,快来见见故人。”我爹笑道。
那个人坐在上首,微笑着,肃杀之气被华贵的衣饰弱化,
取而代之的是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气度。我刚一进门,他的眼神倏然一亮,旁边,
林夫人和林知秋立马脸色铁青。哎,真会给人找麻烦!“深谢小姐一饭之恩。
”他的声音传来。还算有点脑子。“当时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不必介怀。
要是没有其他要事,研秋就先告退了。”我还有要事啊,啊。“小姐慢走,
我准备了一件薄礼,还请小姐......不要嫌弃。”一个小小的锦盒伸到了我面前。
我受不了他期待的眼神,我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葫芦形玉佩。
葫芦......我那时常用葫芦装药丸,而且男子赠女子葫芦不就是福禄之意吗,
他真的想以身相许!?我瞥了眼林知秋,只见她的脸色更难看了。我匆匆收下了锦盒,
转身走了。不知在她们眼中,能不能算作女儿家害羞啊。我将锦盒放回小院,
将针包藏在袖袋里,向客院走去,算算时辰,再有两刻钟李嵩就要醒了。我必须在他醒之前,
在他的大穴施针,封住他的行动。我住过客院,知道为防止怠慢客人,
二门倒座房总是有小厮等候传唤,但是只要贴着院边走,就能人不知鬼不觉。
我按计划潜入客院,有人使用的客房会挂起绿牌,方便下人端茶送水。
我顺利地找到了目的地,将门反锁。我拿出针包,迅速地将三支金针插入了李嵩的大穴,
又拿出香囊,准备提前唤醒他。“你在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宇文昭烈皱着眉头,站在房门处。“这就是你执意上京的目的?
”“如果你还顾念救命之恩的话,就当没看到这件事,赶紧走吧。”“我就是顾念你救过我,
才不能让你错下去,不管你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个五品外官死在昭德侯府,
你觉得整个侯府还能安然无恙吗?你有没有想过退路。”“你怎知我不是在救他。
”我冷笑着问。“你的气息,你浑身散发着杀气。”“对,我是要杀了他,你知道我的医术,
我可以让他像突发心疾而死。”“不,你不能这样冒险,京城卧虎藏龙。
京畿衙门主官擅长勘验尸体,五品官身死,他一定会过问,你瞒不过他。
”“我已经是身负罪孽的人了,我只想让他得到应有的下场,身上再多一份罪又怕什么呢?
”“不,我怕!”说着,他握住了我的双肩。“你有一身好医术,你有济世为怀的医者之心,
你应该活着去救更多的人,请你相信我,如果他真的罪有应得,那么你的仇我来替你报,
我会让他伏于国法之下。再说,你这样贸然行动,会牵连很多无辜之人,
起码这院里的小厮第一个难辞其咎,你是医者,你也不想他们无辜受累吧。
”“我......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我眼睛红了,泪珠不受控制地滴落,
他猛地把我按向怀中,“相信我,今夜二更,我再来找你。”我无知无觉,
不知怎么回到了我的小院,呆呆地坐到了二更。他如约而至。我告诉了他外公的事,
也告诉了他我已经手刃了元凶首恶。没有预料中的诧异,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安抚我......第二天一早,我发现自己睡在床上,他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我只发现那枚小小的葫芦玉坠被他挂在了我的腰间。我可以相信他吗?一月后,临近元正,
大齐却没有一丝过节的喜气,因为一件贪腐案呈上了皇帝的案头。交州江陵知府李嵩,
他为官以来收受贿赂,草菅人命,已然被锁拿下狱了。与他相交的人也不免收到了牵连,
我的父亲昭德侯虽情有可原,却也被罚俸半年。顶着主母和妹妹的白眼,
我度过了在侯府的第一个元正,虽然这里冷冷清清,但是我心里很暖,
我的大仇终于就要报了。这一夜是上元佳节,闺阁女儿可以出门游玩,
但是因为宇文昭烈的事,我躲在府中,不想惹她们不快。我独自在院中赏雪,
一个熟悉的人影翻墙而来。“你是越来越娴熟了,进入女子闺阁,竟也毫不犹豫。
”他没有理会我的揶揄,直直奔我而来,将我揽入怀中“阿砚,他被判了斩首,
出了正月就要处斩,你......你要不要见见他。”“我,可以吗?”我呆呆地看着他。
“今天是上元节,各处守卫都很松懈,我带你去见他。”京畿大牢中。城中华灯初上,
牢里却暗不见天日,散发着独有的腥臭死气。我浑然未觉,
只顾盯着牢里那个蜷缩在边角的人影。他被用过刑了,浑身散发着恶臭。“李嵩。”我道。
“是谁,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哈哈哈,不枉我想尽办法上下疏通,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快快放我出去,这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没人来救你了,我是送你上这不归之路的人。
”“你......你不是昭德侯家的......”“对,是我。大约一年前,
交州王员外你还记得吗?为他母亲看诊的苏老大夫有个外孙女......”“是,是你!
怎么会是你!......啊,王员外的案子也是你!”“对,是我!你收受贿赂,
草菅人命,你有应得。当年,我外公被害,我就想取你狗命了,可你当时是县尊,
那么多人护卫你。我只能上京来找机会。没想到,你那么会钻营,生生踏入了我的圈套。
在侯府,我也有机会杀你,可是有人劝我不要为了你这个人渣牵连无辜,
于是你又多活了这一个月,看到你现在的惨状,也不能稍抵我外公当时所受的酷刑!
”“牢头!我要举报,这里有杀人惯犯!”“不要喊了,这里是死牢,圣上厌恶贪腐,
专门给你在最底层设了一间牢房,你的罪罄竹难书,众人躲之唯恐不及,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你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宇文昭烈说道。“不......不,我是圣德三年的二甲进士,
我才华横溢,政绩卓然。我前途似锦,
我......我为何要贪那些蝇头之利啊......”砰的一声巨响,
哭嚎的声音戛然而止,李嵩撞壁了。“阿砚,我们出去吧”宇文昭烈揽着我的肩,
不要污了你的眼睛。我一步一步走出这充满罪恶的地牢,
仿佛将一切恨意都抛在了那黑沉沉的死牢之中。宇文昭烈说的对,外公留给了我一身医术,
好好运用它们,就是对外公在天之灵的最好告慰。京城的街道上,花灯璀璨,
一切都是那么热闹,那么干净。我感受到了周围不断投来的热烈眼神,
甚至还有红着脸的女子大着胆子投来手帕、香囊。宇文昭烈向我尴尬地笑笑,我可以想象,
我承受了多少嫉妒的目光。“宇文昭烈,谢谢你!”我看向他,他像束光,照亮了我,
温暖了我。可我,我该贪恋这温暖吗?我不是一个完美的女子,我曾经手刃仇人,
我不懂那些规矩,我更不想被高门宅院束缚一生,外公的医术必须传世,我做不了高门宗妇。
“我要谢谢你,”宇文昭烈盯着我说,“你让我知道了世间有你这样的女子,你勇敢、果毅,
你的医术救了我,以后也会救更多的人,我真庆幸,我是第一个走近你身边的男人。”“看,
烟花!”,旁边传来了人们的阵阵惊叹,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一抹红晕偷偷溜上我的脸颊,幸好有这烟花,我看着身边的人,心里想。
5 5 入寺出了正月,宇文昭烈就央了媒人到昭德侯府提亲。这门亲事震惊了整个京城,
因为他求娶的是昭德侯长女林砚秋,一个名不见经传,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
昭德侯欣然应允,谁也无法得罪这位大齐新贵,就算林夫人母女对他明示暗示,软硬兼施。
林知秋气疯了,她指挥几个仆妇,砸了我的院子。“苏砚修,你不要脸。你的母亲恬不知耻,
抢走了我爹,你现在又抢走了他!他是天之骄子,我能陪他练兵,和他探讨兵法,
我和他才最是匹配,他怎么能看上你,你定是使了下流的狐媚手段。”啪,
一记耳光重重甩在我的脸上,霎时肿了起来。“秋儿,住手!”“父亲!
”林知秋委屈地看向了他。他身后跟着林夫人,她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呵,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能不能承受这泼天富贵!秋儿,我们走!
”林知秋恨恨地随她母亲走了,父亲安抚了我两句,只让我安心待嫁。还有半年,
为了宇文昭烈,再忍半年。但,人算不如天算。寒食节,朔州燕王陈重兵二十万扣关云中,
大齐本就千疮百孔,藩王趁乱自立,天下大乱,大齐岌岌可危。宇文昭烈受封平叛将军,
领军出征。同去的还有林知秋,她作为宇文昭烈的副将,随他出征。
而昭德侯也令人意外地被授予重任,负责筹集粮草,送往前方。四月初五,我送他出征。
战马上,宇文昭烈像平日那样看着我,“等我回来娶你!”。我点点头。“我一定等你凯旋。
”黑色战马后方,一抹红色的身影轻蔑一笑,随大军一起开拔而去。偌大的侯府,
只剩了我和林夫人。那个轻蔑的笑......侯府中可以庇护我的父亲也走了,
一定有什么阴谋在等着我。这个侯府,不能待了。这次送行前,
宇文昭烈就为我在城东租下了一个小院,今天军队开拔,我不会再回侯府了。
我要在那儿等他回来,回来娶我。我捏了捏外公留给我的针包,避着人群,往城东走去。
按照宇文昭烈给的地址,只要转过前面的小巷就到地方了,我内心忍不住雀跃起来。突然,
砰,耳边传来巨响,我眼前一黑,晕了。醒来时,
我发现自己像个虫蛹一般被塞在一架颠簸前行的马车上。后颈的疼痛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摇晃的马车让我几欲作呕。外面天色已黑。我记得到城东时尚是正午,按照路程计算,
我现在离京起码百里,马车颠簸似乎在走山路。马车骤停,我立即装晕。
接下来我又被人扛在肩上,似乎一直在上山。渐渐地势平缓,香烛味儿越来越浓,
这里应是寺庙。我被扔在地上,实在忍不住痛呼出声。“行了,别装了。”我睁开眼睛,
看清了周围环境。这里是一间简陋的禅房,林夫人身边的王嬷嬷一脸冷意盯着我。
“师太有礼。”几个人进了禅房。为首的是个老尼姑,她脸上沟壑纵横,
完全没有出家人的慈悲,倒像是刻薄的村妇。师太身边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尼姑,
吃素也能长这么壮,真是难为那些斋饭了。“施主有礼了。不知她所犯何事?
”“这贱婢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觊觎我们姑爷,师太,你们有什么手段尽管施为,
好让她知道什么是高低贵贱。”王嬷嬷冷笑道。“好说,好说。佛祖慈悲,这庵中青灯古佛,
远离尘嚣,就让她在这儿侍奉佛祖,以赎己过吧!”我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当尼姑,
这已经是我所设想的最好结果了。现在挣扎无用,辩白更是无功,不如保存体力,以待日后。
“苏砚修,我告诉你,宇文将军本就是我们大小姐的良配,你是个什么东西,
腌拶贱婢生的野种,以为攀上侯府就能飞上高枝了,你做梦吧,我们会和老爷说你恬不知耻,
偷偷跟着宇文将军走了。外面兵荒马乱,你自然是不知所踪。”我冷笑道“不知你在骂我,
还是在骂你家老爷。宇文昭烈是磊落之人,不知将来他知道你们小姐的阴险毒辣,
会作何感想。”“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请师太给她剃度。
”落发是她们打压女子的手段,只是落发就足以击溃一般女子的自尊心了。
我也一样伤心欲绝,不过八分假,两分真罢了。现在没有什么比活着和逃出去更重要了,
因为宇文昭烈,我不能辜负他。我摸清了这些尼姑的变态嗜好,她们喜欢以折磨她人为乐,
让人体会到她们曾经的痛苦,仿佛就能让她们更为舒心顺意。所以只要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