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后山捡回一个无头木偶,穿着精致却让人毛骨悚然。我劝他扔掉,
他却固执地给木偶雕了张微笑的脸。当晚木偶就出现在我门边,
听见它的关节发出“咔哒”声。家里怪事不断:碗柜里的碗碎成齑粉,井水莫名变红。
我再次争执,父亲在雷雨中怒吼:“嫌晦气就滚出去闯!”三年后我返乡,
发现老屋积满灰尘,父亲坟头已长草。邻居递来父亲日记:“儿子总恋家,得逼他走。
”“找木匠花光积蓄做的偶,头雕坏七个才成...”“它动了,
儿子终于被吓跑了...”我跪在墓前,
发现碑后刻着:“宁受千夫指...”---1 无头木偶之谜月光像一层惨白的霜,
吝啬地铺在堂屋门槛内寸许之地,再往里,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我端着油灯,
昏黄的光晕勉强推开几步远的夜色,恰恰照亮了墙角那个东西。无头木偶。
它靠着斑驳的土墙,站得笔直,穿着件浆洗得发硬、样式却颇为讲究的旧式绸缎长衫,
袖口和领口磨损得厉害,露出底下灰白的木头纹理。空荡荡的肩膀上方,本该是头颅的地方,
只有几根参差不齐的断裂木茬,在灯影下狰狞地指着屋顶。它个子很高,几乎齐了我的眉骨,
一个十来岁少年人的身量。父亲是三天前从后山那条荒僻的野沟里把它拖回来的,
沾满了泥泞和腐烂的落叶。我至今记得他当时佝偻着背、呼哧带喘把它弄进门的模样,
浑浊的老眼里闪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亮光,嘴角咧开,像个捡到宝的孩子。“爹,
”我喉头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这玩意儿…不干净。扔了吧,啊?我看着它,
心里头瘆得慌。”那空洞的脖颈,总让我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下一刻就会从里面探出来,
直勾勾地“看”着我。父亲正蹲在门槛边,就着门缝透进来的月光,用一把豁了口的旧柴刀,
削着一截刚从柴堆里翻出来的老榆木。刀锋刮过木头,发出“嚓嚓”的轻响,木屑簌簌落下。
他头也没抬,只含混地应了一声:“瞎说…老物件了…难得…”“可它连头都没有!
”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油灯火苗被我的气息带得猛地一跳,
墙上那无头的身影也随之剧烈摇晃,扭曲变形,仿佛要挣脱墙壁扑过来。“头?
”父亲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那张被岁月和山风刻满深沟的脸,
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转向墙角那瘆人的轮廓,嘴角缓缓向上扯开一个弧度,
“…是啊…没头…不像样…”他低下头,更加专注地削着手中的木块,
刀锋刮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爹…给它安一个…”我心头猛地一沉,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还要给它安个头?这念头本身就透着邪性!
这还是我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父亲吗?不知怎的,父亲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那晚我辗转反侧,隔壁父亲房里传来的、持续到后半夜的刮削声,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
不断搔刮着我的神经,将一种黏腻的恐惧,一层层糊满心墙。第二天清晨,
我被一种异常的死寂惊醒。堂屋里,父亲不见了踪影。而墙角——那无头木偶站立的地方,
光线似乎比别处更暗沉几分。它依旧穿着那身刺眼的绸缎长衫,可肩膀之上,
不再是空洞的断裂,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雕琢粗糙、勉强能辨认出五官轮廓的木头脑袋。
那木头的脸上,被拙劣的刀工刻出了一个笑容。嘴角僵硬地向上弯起,
两道深深的刻痕构成了眼睛的轮廓,里面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这笑容凝固在木纹上,
没有丝毫活气,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非人的呆滞和诡异。它“站”在那里,穿着华服,
顶着这张可怖的笑脸,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完整”,反而比残缺时更加毛骨悚然。
我胃里一阵翻滚,几乎要呕吐出来,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土灶上。
父亲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半桶浑浊的井水,
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心满意足的疲惫。他看着那个顶着笑脸的木偶,眼神浑浊而专注,
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像…像吧?”他哑着嗓子问我,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死死盯着那张木头笑脸,喉咙像被冰冷的铁钳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像?像什么?
像噩梦里的勾魂使者吗?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就连街坊四邻也开始议论纷纷,
有好些人说我爹得了癔症,我听着那种不知所谓的流言,再次劝说父亲把人偶丢掉!
父亲却罕见动了怒:“那人偶碍了你什么事?要你操这空心?”那晚,我几乎睁眼到天明。
后半夜,窗外起了风,刮得院里的老槐树呜呜作响。就在这凄厉的风声中,一种异样的声音,
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穿透了墙壁。
咔哒…咔哒…咔哒…是木头关节摩擦、扭转时发出的干涩脆响。缓慢,僵硬,
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那声音的来源,就在我薄薄一层土坯墙之隔的堂屋,
就在那个穿着绸衫、顶着诡异笑脸的木偶站立的位置!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我死死攥着薄被,指甲深陷进掌心,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那“咔哒”声持续着,
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节奏感。它不是在原地活动,它在移动!
那声音在堂屋坚硬的地面上拖曳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我睡房的门板靠近!
2 夜半木偶行黑暗中,我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门缝下那道狭窄的漆黑。
那“咔哒”声在门外停下了。一片死寂。时间仿佛凝固。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东西就直挺挺地杵在门外,那张僵硬的笑脸,正“贴”在粗糙的门板上,
透过缝隙,“凝视”着门内僵卧的我。冷汗浸透了单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我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脆弱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哒”声才再次响起。它拖曳着,缓慢地,一步一步,远离了我的房门,
最终消失在堂屋深处的黑暗里。直到窗纸透出第一缕灰蒙蒙的曙光,我才像濒死的鱼一样,
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浑身脱力,瘫软在湿冷的被褥里。恐惧如同附骨之蛆,
彻底缠上了我,也缠上了这个家。那只顶着诡异笑容的木偶,
仿佛被父亲笨拙安上的头颅赋予了某种邪恶的生命,开始肆无忌惮地彰显它的存在。
先是碗柜。那天正午,阳光正好,我准备淘米做饭。刚拉开吱呀作响的碗柜门,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土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腐朽气味扑面而来。柜子里,
昨天还好好叠放着的几只粗瓷碗,此刻变成了一堆堆细腻得如同面粉般的白色齑粉,
无声地堆在隔板上。没有摔打的痕迹,没有碎裂的瓷片,只有粉末。
细碎的粉末在从柜门透进的光线里微微浮沉,像某种生物呼吸后留下的尘埃。
父亲站在我身后,浑浊的眼睛盯着那堆齑粉,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沟壑里填满了阴影,
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接着是水井。傍晚去汲水,摇动轱辘时,
那吱呀声沉重得异样。木桶提出水面,里面的水不再是往日的清澈,
而是一种浑浊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粘稠得像稀释的血浆,
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和淤泥混合的腥气。我惊得手一松,木桶“咚”地一声砸回井底,
那沉闷的回响在寂静的院子里久久不散。父亲默默走过来,探身朝幽深的井口望了一眼,
低头咒骂了两句“不知道是哪个淘气的家伙,弄这种恶作剧!”最让我崩溃的是那东西本身。
它不再安分地待在墙角。有时我推开堂屋门,会发现它不知何时移动到了桌子旁边,
那张木头笑脸正对着门口,空洞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门板,直勾勾地“迎接”我。有一次,
它甚至出现在灶房门口,僵硬地“站”在阴影里,仿佛在窥探着里面的一切。
每一次不经意的“偶遇”,那张凝固的、非人的笑脸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
狠狠刺进我的神经。家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我把这些告诉父亲,父亲却说,
明明只是我自己的小伎俩而已,故意搬动木偶,想让他丢掉它而已!
父亲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父亲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对着那木偶一坐就是半天,
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那木偶,穿着它那身可笑的华服,
顶着它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无声地宣告着它的主宰。
恐惧和压抑积累到了顶点,终于在一个闷热得如同蒸笼的黄昏轰然爆发。
我再一次看到那木偶诡异地出现在堂屋中央,仿佛在“巡视”它的领地。
连日来的恐惧、压抑、对父亲固执的不解和怨愤,如同火山熔岩般冲破了理智的堤坝。“爹!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形,带着哭腔,“你看看它!你看看这个家!
这鬼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它把家里弄成什么样了!?砸了它!求你了爹,把它扔出去烧了!
”我指着那静立不动的木偶,手指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父亲原本佝偻着背坐在小马扎上,对着木偶发呆。我的嘶吼像是一根烧红的针,
猛地刺中了他。他“腾”地站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老人。
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狂怒的光芒。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我的鼻子,声音嘶哑,却像炸雷一样在狭窄的堂屋里炸开:“晦气?
!你说它晦气?!我看是你!是你整天窝在这个家里没出息的样子才晦气!!
”他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喷溅出来,“滚!嫌晦气你就给我滚出去!滚得远远的去闯!
别在我眼前碍眼!滚——!”最后一个“滚”字,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声音劈开了窗外骤然砸落的、豆大的雨点声,也劈开了我最后一丝对这个家的留恋。
惨白的电光撕裂了浓墨般的天空,瞬间照亮了他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也照亮了旁边木偶脸上那永恒不变的、冰冷的笑容。紧随而来的炸雷,
震得脚下地面都在颤抖。第二天一早,心灰意冷的我收拾好简单行李,来到院门前。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破旧院门,门缝里,
似乎有父亲佝偻僵硬的背影轮廓,还有……旁边那抹更深的、穿着绸衫的阴影轮廓。
巨大的雷声再次滚过天际,仿佛在催促,更像是在驱逐。我猛地转身,
一头扎进瓢泼的雨幕和深沉的黑暗里,泥泞溅满了裤腿,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要陷入地底。
身后,那扇承载着我所有恐惧和压抑的老屋门,
连同那两张在电光中一闪而过的脸——一张暴怒扭曲,
一张僵硬微笑——被无边的雨夜彻底吞噬。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屈辱的泪水流进嘴里,
又咸又涩。3 归乡惊魂三年,弹指一瞬,却又漫长得足以改变许多。异乡的尘土和汗水,
磨掉了少年时的惶恐,也磨硬了心肠。我踏上了归途,
心里只剩下一点模糊的、被时间冲淡的怨气,
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近乎遗忘的挂念。然而,
当那熟悉的山坳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当那座熟悉的老屋在崎岖山路尽头露出轮廓时,
一种异样的死寂感瞬间攫住了我。院墙塌了一角,无人修补。院门虚掩着,
被风雨侵蚀得更加破败,歪斜地挂着。推开那扇吱嘎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门板,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尘土、霉菌和某种无法言喻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堂屋里,光线昏暗。厚厚的灰尘覆盖了桌凳、土灶、水缸……覆盖了一切。地面上一层浮灰,
清晰地印着我刚刚踏入的脚印,孤零零的两行。墙角,那个身影依然在。
那件曾经刺眼的绸缎长衫,如今被厚厚的灰垢覆盖,失去了所有光泽,
变成一团黯淡肮脏的破布。那个父亲亲手雕刻的、曾让我夜夜噩梦的木头脑袋,
也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面纱”,但那刻痕构成的僵硬笑容,在尘埃下依然清晰可见,
空洞的眼窝直直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它像一个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腐朽的标本。心,
猛地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冷的泥潭。一种不祥的预感,冰冷而沉重地攥紧了我的心脏。
“爹?”我的声音在死寂的屋里显得异常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无人应答。
只有灰尘在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光柱里无声地浮沉。我发疯似的冲进父亲那间低矮的卧房。
土炕上,被褥凌乱地堆着,同样积满了灰尘,冰冷而僵硬,没有一丝人气。
墙上挂着的、父亲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也蒙上了厚厚的灰,呆板地挂在那里。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瞬间吞噬了我。跌跌撞撞冲出老屋,我像个没头的苍蝇,
冲向离得最近的张伯家。院门开着,张伯正佝偻着背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
发出沉闷的“咄咄”声。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斧头,
那张被山风和岁月刻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怜悯和叹息的神情。“阿生?
你…你咋才回来?”张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山民特有的厚重。“张伯,我爹呢?
”我冲到他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种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张伯重重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看向老屋的方向,又缓缓移向村子后山的缓坡。
“唉…老陈头…走啦。去年冬天…大雪封山前…就…就埋在后山了。”他顿了顿,
抬起粗糙的手,指向屋后那条通往坟岗的小路,“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