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压在这片荒寂的野岭之上。
风刮过嶙峋的石壁和稀疏的枯树,发出呜呜咽咽的鬼哭,卷起地上冰冷的沙砾,抽打在脸上,
生疼。陈实缩在刚搭起来、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简陋帐篷里,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羊皮袄,
牙齿还是不受控制地打颤。又冷,又饿。胃里火烧火燎的空洞感一阵阵抽紧,
提醒着他今天最大的失误——早上翻越那道湿滑的山梁时,
装干粮的褡裢不知怎么就从骡背上滑脱,滚下了深涧,连个响动都没听见。一天水米未进,
此刻只觉得前胸贴后背,四肢发软,脑袋也昏昏沉沉。这还不是最糟的。
他借着篝火微弱的光,掀开旁边盖着油布的货担一角。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袋袋用粗麻布细心捆扎的货物——上好的“赤崖椒”。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押运的货,也是父亲半辈子打下的老主顾的生意。父亲前年冬天旧伤复发,
咳得直不起腰,这担子才重重地压到了他肩上。出发前父亲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许,
也满是担忧:“小实,路远,人杂,货要看好,价钱…要稳住,别被人唬了去。
”可这一路西行,眼看就要到西河镇了,他跑了几个村落和沿途的小驿站,
竟一袋都没卖出去!要么是嫌贵,要么是嫌这椒太烈,要么就是推说今年收成不好,手头紧。
眼看盘缠见底,干粮又丢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陈实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抱着膝盖,
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粗糙的羊皮蹭着皮肤,又冷又痒。难道自己真是个废物?
在商会当学徒,学算账,算盘珠子拨了三年,账本还是看得眼晕,算错三文钱的账,
害得师傅被东家指着鼻子骂,自己也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回家跟着父亲学行商,
父亲手把手教了两年,自己还是笨手笨脚,连跟人讨价还价都脸红脖子粗。这次出来,
货卖不出去,连干粮都保不住……他越想越灰心,眼眶发热,喉咙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沙沙……沙沙……”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突兀地穿透了呜咽的风声,
钻进陈实的耳朵里。他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就在帐篷正前方,
离篝火堆不过七八步远的一片乱石堆前。那声音,像是无数张薄脆的纸页在快速翻动!
只见那片乱石堆前的空气,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毫无征兆地扭曲、荡漾起来!
灰暗的岩石纹理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抹去、重塑。
无数泛黄、卷边、写满了密密麻麻墨字的陈旧账册书页凭空涌现,哗啦啦地翻卷着,
发出密集的“沙沙”声!这些纸页带着岁月的脆响和浓郁的墨香,彼此堆叠、缠绕、虬结,
迅速构筑成一扇厚重、古朴、散发着浓厚商旅气息与陈旧墨香的“账册门扉”!门扉上,
墨迹未干的数字、模糊的货物名录、甚至还有朱红的印章痕迹隐约可见。门缝间,
出——谷物油脂的焦香、某种陌生香料的清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安定的气息,
霸道地冲散了荒野的冰冷与恐惧。陈实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什么?山精野怪?还是饿昏了头出现的幻觉?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怀里防身的短匕,
冰凉的手柄让他稍微镇定了一点。但那扇由无数账册构成的、散发着墨香与食物气息的门,
却像黑夜里的灯塔,对他这个饥寒交迫、走投无路的人,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与其在这荒郊野岭冻饿而死,不如……赌一把!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莽撞涌上心头,陈实猛地站起身,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狂跳的心,
一步一步,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走向那扇诡异的“账册之门”。他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带着纸张特有质感的“门板”,上面墨迹的冰凉触感真实无比。
用力一推!“哗啦啦——!”书页翻卷摩擦的声音骤然加剧,如同无数算盘珠在同时拨动!
门开了。门外的景象,让陈实瞬间忘记了呼吸!明亮!温暖!如同另一个世界!
柔和的光线均匀地洒满每一个角落,地面是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黑色石板。
桌椅是浅色、纹理清晰的木头制成,简洁得不可思议却异常舒适。
墙壁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最让他瞪大眼睛的,
是吧台后面那些闪闪发亮、造型奇特的金属器皿和形态各异、晶莹剔透的玻璃容器!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浓郁而温暖的香气,
霸道地钻入鼻腔——那是油脂在高温下迸发出的焦香,是陌生香料交织出的辛烈芬芳,
是谷物烘烤后散发的甜暖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抚平灵魂褶皱的安宁感。
这……这是哪里?仙人的洞府?还是……饭馆?陈实一身风尘仆仆的短打,
沾满泥点的羊皮袄,背着破旧的货担,站在门口,像个误闯仙境的泥腿子,手足无措,
满眼都是惊奇和茫然。“欢迎光临拾味小馆!
”一个清脆悦耳、充满活力的声音像清泉般响起。陈实吓了一跳,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样式古怪但干净利落的藏青色衣裤的年轻姑娘快步向他走来。
姑娘扎着清爽的马尾,脸上洋溢着如同冬日暖阳般温暖真诚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
没有丝毫恶意。“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快请进来坐,外面风大!
”自称林晚的姑娘声音带着天然的亲和力,自然地伸出手,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吃饭的地方!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瞬间炸醒了陈实胃里那只咆哮的饿兽!
紧绷的神经因为这最原始的生理诉求而奇异地松懈了。那满室霸道而诱人的香气,
像无数只小手,把他往里面拽。他几乎是踉跄着跟着林晚,走到一张靠墙的小方桌旁,
卸下肩头沉重的货担,小心翼翼地挨着椅子边坐下。木质的椅子触感温润踏实,
比他想象的舒服百倍。“您饿坏了吧?先喝口水!”林晚麻利地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又递上一份朴素的牛皮纸菜单,“想吃点啥?我们这儿有面有饭,热乎管饱!
”陈实接过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的暖意让他冻僵的手微微一抖。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林晚,
然后低头看向那份菜单。目光扫过那些对他而言如同天书般的菜名:清泉白玉羹?翡翠虾饺?
辣子鸡丁?……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仅剩的几枚铜板。跑商不易,盘缠所剩无几,
这地方看着就不便宜……“林…林晚姑娘,”陈实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窘迫,
“我…我身上银钱不多,您看…有没有…便宜些、能顶饿的?”他脸皮发热,
不敢看林晚的眼睛。林晚立刻明白了,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加温暖:“当然有!
您看这个!”她的手指点在一个位置,“葱油拌面!便宜大碗!老板自己熬的葱油,
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再来碟小咸菜,保证吃得饱饱的,浑身暖和!”“葱油……拌面?
”陈实没吃过,
但“便宜”、“大碗”、“顶饿”、“暖和”这几个词精准地击中了他的需求。
他用力地点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好!就…就这个!谢谢姑娘!”“好嘞!
一份葱油拌面加小咸菜!”林晚清脆地报单,
快步走向吧台后那个一直沉静地擦拭着玻璃杯子的年轻老板。云逍闻言,
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似乎极快地掠过陈实风尘仆仆的脸和旁边破旧的货担,
深邃的眼眸里波澜不惊,转身掀开布帘步入后厨。等待的时间对陈实来说每一息都是煎熬。
葱油的香气丝丝缕缕从后厨飘出,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疯狂翻腾。
他坐立不安,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小子,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四周:角落里,
一个穿着厚重兽皮、胡子拉碴像座小山似的壮汉,正对着一个比脸盆还大的海碗埋头苦干,
呼噜声震天响,碗里堆满了色泽浓郁、酱汁淋漓的肉块和粗壮的面条。靠窗的位置,
一个穿着繁复得如同行走花园、头戴夸张羽毛帽的小女孩,
正用小银勺极其缓慢地挖着一小块精致的、淋着琥珀色糖浆的布丁,小脸上满是专注的幸福。
还有个穿着树叶短裙、背后生着透明薄翅的小精灵,正抱着一颗比她脑袋还大的棉花糖,
小口舔着,幸福得全身都散发出柔和的粉光。这些景象奇异又和谐,食物的香气交织碰撞,
让陈实既惊奇又更加饥肠辘辘。终于,云逍端着一个大碗走了出来。
当那碗面被放在陈实面前时,一股难以形容的、霸道绝伦的香气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碗很大,
是那种敦实的粗陶海碗。里面盛满了根根分明、洁白如玉的手擀面条。
最夺人眼球的是淋在面条上的那一层!那是怎样的一层葱油啊!色泽是深沉诱人的金褐色,
无数被熬得焦香酥脆、近乎透明的葱段沉浮其间,像炸开的金色星屑!
浓郁的葱香混合着油脂被极致高温激发出的、带着一丝焦糊感的醇厚香气,
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霸道地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
这香气纯粹、原始、充满了人间烟火最质朴的诱惑力!旁边一小碟翠绿的腌萝卜丁,
清脆爽口,是绝佳的陪衬。陈实再也忍不住了!他抓起筷子,几乎是带着虔诚的急切,
飞快地搅拌起来,让每一根面条都裹上那金灿灿、香喷喷的葱油。然后,夹起一大筷子,
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唔——!”一声短促的、饱含着极致满足的闷哼从喉咙里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