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谢府最低等的家生婢,却爱慕着云端上的大少爷。他教我识字时,
我偷藏他写废的纸笺;他撕毁婚书那夜,我在窗外冻僵了指尖。直到谢府被抄家,
老夫人撞柱瘫痪,他流放前夜撕碎我的卖身契。“阿芜,你自由了。”我攥着那张飘落的纸,
在暴雨中跪地嘶喊:“谢云归!你听好——”“我阿芜生是谢家人,死是谢家骨!
”多年后金銮殿上,他携铁证为家族平反。皇帝问我想要什么赏赐。
我望向阶下清瘦如竹的身影,将褪色香囊按在心口:“求陛下,赐我嫁他为妻。
”---第一卷:青梅暗涌---第一章 雪地捡梅昭宁十年的冬天,雪下得邪性。
我蜷在城隍庙破败的供桌下,意识已经冻得模糊,
耳边只有人牙子王婆尖利的咒骂:“小蹄子再敢跑,打断你的腿!
”她油腻的指头掐进我胳膊,烙铁似的疼。破庙外风雪呼啸,卷着碎雪粒子砸在脸上,
刀割一般。绝望像冰水,从脚底漫上来。“哗啦——”厚重的棉帘子突然被掀开。
冷风裹着雪片倒灌进来,吹得供桌上残存的香灰四散飘飞。
一个披着玄狐大氅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身量还未长足,却已有了青竹般的挺拔轮廓。
庙里污浊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清。“吵嚷什么?”少年的声音清凌凌的,
带着点变声期特有的微哑,却奇异地压住了满室的喧嚣。王婆堆起谄媚的笑,
腰几乎弯到地上:“哎哟,是谢大公子!这小贱婢不听话,
老婆子正管教呢……”他没理会王婆,目光越过她,落在我身上。
我下意识地把冻得红肿溃烂、布满鞭痕的手腕缩进破烂的袖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怯怯地回望他。风雪在他身后呼啸,他站在光里,像一尊玉琢的神像。“多少银子?
”他问得干脆。王婆眼珠一转,伸出三根手指:“三两!
公子您看这丫头……”一块碎银已经抛了过去,砸在王婆脚边,溅起一点灰尘。“不用找了。
”他解下自己的大氅,几步走到我面前。那昂贵的、带着清冽梅香的温暖皮毛,兜头罩下,
瞬间隔绝了庙里令人作呕的霉味和刺骨的寒冷。身体被腾空抱起,我吓得僵住,
鼻尖却撞上他领口微凉的云纹。“别怕。”他抱着我,脚步沉稳地走向门外铺满白雪的世界,
“以后,你就叫阿芜。”“野火烧不尽的那个‘芜’。”---第二章 墨痕袖香谢府很大,
规矩也大。“阿芜,记住了!你是家生子,命都是主子的!书房伺候笔墨最是紧要,
手脚麻利点,眼睛别乱瞟,公子写的东西,一个字都不许记,更不许碰!
”管事的李嬷嬷唾沫横飞,手指头几乎戳到我脑门上。我垂着头,
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粗布鞋尖,低低应了声:“是。”心口却揣着一只不听话的小兔子,
蹦得厉害。书房里,暖炉烧得正旺,松木炭火的气息混着清幽的墨香。
公子谢云归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身姿如竹,正执笔写着什么。阳光透过雕花窗棂,
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我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研墨。墨条在砚台上打着圈,
发出细微均匀的沙沙声。眼角的余光,却总忍不住溜向那张被镇纸压着的雪浪笺。
他写得真好看。笔锋如刀,又带着行云流水的飘逸。“手腕要稳。”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吓得手一抖,墨汁差点溅出来,慌忙跪下:“公子恕罪!”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起来。”他放下笔,绕过书案走到我面前,微凉的手指托了一下我的胳膊肘,“不是怪你。
研墨时,手腕悬空,力从臂出,而非五指紧攥。”他虚虚地在我手腕上比划了一下,
并未真正触碰,那一点似有若无的凉意却让我耳根发烫。“想学认字?”他忽然问。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鄙夷,只有一片平静的询问。喉咙发紧,
我用力点了点头。于是,每日洒扫之后,书房窗下便多了一个小板凳。他写他的奏议策论,
我看他为我写的、笔画简单的字帖。“这是‘天’。”“这是‘地’。”“这是‘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落在我心上。偶尔有写废的纸笺被他揉成一团,
弃于桌角的青瓷渣斗里。我总是等到夜深人静,悄悄溜进来,
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纸团展开、抚平。其中一张,只写了两个字,墨迹淋漓,
力透纸背——云归。我把它贴身藏着,藏在最靠近心口的地方。那墨香,
仿佛也渗进了我的骨血里。---第三章 荷塘惊魂谢府后花园的荷塘,
一到夏天便碧叶连天,粉荷亭亭,是消暑的好去处。这日,我奉命去采几枝新鲜的荷花,
供在老夫人佛堂前的净瓶里。刚踏上九曲桥,身后就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和娇笑声。“哟,
这不是书房里那个识字的丫头吗?果然不一样了,都能替老夫人办差了?”我心头一紧,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吏部尚书家的嫡女苏月容,府里未来的少夫人。
她总喜欢来谢府小住,带着一群仆妇丫鬟,前呼后拥。我退到桥边,躬身行礼:“苏小姐。
”苏月容摇着一柄精巧的团扇,慢悠悠地踱到我面前,一双丹凤眼上下打量着我,
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慢。“听说云归哥哥教你识字?一个奴婢,识了字又如何?
难不成还想攀高枝儿,当主子?”她身后的丫鬟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奴婢不敢。
”我垂着头,盯着自己磨得发毛的鞋尖。“不敢?”她尾音扬起,
团扇的扇柄突然挑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她的眼神像淬了冰,“最好是不敢。
认清自己的身份,烂泥里的草籽,再浇水也开不出牡丹来。”扇柄用力一戳,
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我猝不及防,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倒!
“噗通——”冰冷的池水瞬间没顶!口鼻里灌满了带着腥味的水,
沉重的裙裾像水鬼的手缠住我的脚踝,拼命将我往下拽。岸上的惊呼声变得遥远模糊,
死亡的冰冷攫住了心脏。挣扎间,手腕上那道陈年的、被王婆鞭子抽出的狰狞疤痕,
似乎又在隐隐作痛。就在意识快要涣散时,一道身影如同离弦的箭,破开碧绿的荷叶,
猛地扎进水里!有力的手臂箍住我的腰,带着我奋力向上。“哗啦——”破水而出的瞬间,
空气涌入肺腑,呛得我剧烈咳嗽。模糊的视线里,是谢云归湿透的、紧贴着脸颊的鬓发,
和他那双写满焦灼的深眸。他抱着我,一步步走上岸。岸上早已乱成一团。“云归哥哥!
”苏月容惊慌失措地扑过来,“你怎么样?快!快拿干巾子来!”谢云归却看也没看她,
径直抱着我走向最近的水榭。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心跳隔着湿透的衣料撞击着我的背脊。
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我裸露的、带着鞭痕的手腕上。
他把我放在水榭的软榻上,扯过仆妇递来的干爽大氅将我裹紧,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传府医!”他的声音冷得掉冰渣,目光扫过追过来的苏月容,
最后落在我手腕那道无法遮掩的旧疤上,眼神骤然一沉。他伸出手,指腹带着水汽的微凉,
极其短暂地、用力地拂过那道凸起的疤痕。那一下触碰,像烙铁烫过皮肤。“别怕。
”他低声说,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那声音里,
藏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暴戾的冷硬。---第四章 香囊风波荷塘落水后,
我在下人房里躺了三天。手腕上那道丑陋的鞭痕,仿佛被谢云归指尖的凉意唤醒,
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卑微的出身和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阿芜姐姐,公子命人送来的药膏,
说是祛疤最灵验了!”小丫鬟春杏捧着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盒跑进来,语气里满是羡慕。
我摩挲着冰凉细腻的玉盒,心口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又酸又胀。感激?有。可更多的,
是铺天盖地的羞惭和无处安放的心悸。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目光落在针线笸箩里一小块素青色的杭绸边角料上。那是前些日子替老夫人缝补抹额剩下的。
一个念头悄然滋生。接下来的日子,只要得空,我便躲在避人的角落,借着窗棂透进的天光,
一针一线,细细地绣。没有金线银丝,只有最普通的青、白、碧三色丝线。青色的竹枝,
挺拔清俊;几颗圆润的青梅点缀其间;素白的绸底,干净得像初冬的第一场雪。
每一针都藏着我不敢言说的心思。竹是他的风骨,梅是那年雪地里他赐我的新生。
香囊终于完工的那天,天晴得正好。我攥着它,手心全是汗,在书房外的回廊下徘徊了许久,
心跳如擂鼓。终于鼓足勇气,趁着谢云归午间歇息,书房无人,飞快地溜进去,
将那个小小的、还带着我体温的青梅香囊,轻轻放在他常坐的那张紫檀大椅的扶手上。
像做贼一样逃出来,背靠着冰冷的廊柱,脸颊滚烫。“我的赤金点翠簪子不见了!
那可是御赐的东西!谁偷了?给我搜!”苏月容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也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我心底那点隐秘的欢喜。整个西跨院的下人被集中到庭院里。
苏月容坐在廊下,脸色铁青,她的大丫鬟秋菊叉着腰,狐假虎威地呵斥着。
两个粗壮的仆妇开始挨个搜身。当搜到我时,
秋菊眼尖地一把从我怀里扯出那个还没来得及藏好的青梅香囊!“好啊!人赃并获!
”秋菊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声音陡然拔高,“小姐您看!这贱婢怀里揣着什么?
定是偷了您的簪子,拿这破玩意儿打掩护!”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鄙夷、幸灾乐祸、冷漠……像无数根针。苏月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涂着蔻丹的手指拈起那个香囊,嘴角勾起一抹刻毒的冷笑:“素青杭绸?这可是上等料子,
你一个粗使丫头,哪儿来的?定是偷了府里的!人穷志短,手脚不干净,还敢肖想主子?
给我打!打到她吐出来为止!”两个仆妇狞笑着上前,蒲扇般的手掌高高扬起!我浑身冰凉,
死死咬住下唇,盯着地上那个被踩了一脚、沾了灰尘的香囊,屈辱和绝望像藤蔓缠紧了咽喉。
“住手。”清冽如碎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谢云归不知何时站在了月洞门口,一身月白常服,神色冷峻如覆寒霜。他一步步走过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他弯腰,从地上拾起那个青梅香囊,修长的手指拂去上面的灰尘,
动作珍重。然后,在苏月容骤然变色的目光中,在满院子下人惊愕的注视下,
他将香囊坦然收进自己宽大的袖袋里。“此物,”他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苏月容煞白的脸,
最后落在我身上,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是我赠予阿芜的。
”---第五章 墙外灯会上元灯节,满城火树银花。谢府规矩森严,入夜便下钥,
主子们自有去处,下人却只能困在这方天地里,听着墙外隐约传来的喧闹鼓乐,
想象着那十里长街的璀璨灯火。“阿芜姐,听说朱雀大街上的鳌山灯楼有三层楼那么高!
还有耍百戏的,喷火的……”春杏趴在西角门的门缝上往外瞧,小脸满是向往。
那点被香囊风波压下的、属于少女的渴望,此刻又悄悄冒了头。心,像被墙外的灯火勾着,
痒得厉害。“就看一眼……就一眼……”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我。
趁着守门婆子打盹的间隙,我猫着腰,像一尾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那道沉重的角门。
长街之上,人潮如织,笑语喧天。
各色花灯争奇斗艳:莲花灯、兔子灯、走马灯……汇成一条流淌的光河。
卖糖人的、吹糖画的、演傀儡戏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糖香和爆竹燃过的烟火气。我被人流裹挟着,看花了眼,迷醉了心,
不知不觉竟随着人流走到了金水河边。河面上漂浮着无数盏莲花灯,烛火摇曳,
载着凡俗的心愿,缓缓流向远方。“许个愿吧,姑娘?
”一个卖灯的老妪笑眯眯地递过一盏小小的素白莲灯,“心诚则灵哩。”鬼使神差地,
我接过了灯,蹲在河岸边。指尖捏着小小的蜡烛,凑近灯芯。火光跳跃,
映亮了我眼底深藏的、不敢诉之于口的痴念。我将莲灯轻轻放入水中,
看着它晃晃悠悠地漂远,混入那一片温暖的星海。“公子一世长安。”我闭上眼,
对着那漂流的灯火,无声地、虔诚地默念。“你的愿望里,可有自己?
”一道清冷熟悉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在头顶响起,惊得我差点跌进河里!猛地回头,
只见谢云归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几步之遥。他披着一件玄色暗纹斗篷,
长身玉立于璀璨灯火阑珊处,面容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眸子,
清亮如寒星,正定定地看着我,仿佛看穿了我所有隐秘的心思。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听到了什么?
“公、公子……”我慌忙起身,手足无措,脸颊烧得滚烫。他却没再追问,
只是走到我方才蹲着的位置,也向那老妪买了一盏莲灯。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执着火折,
点燃灯芯。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天生的矜贵。小小的莲灯被他亲手放入水中,
与我的那盏隔着一小段距离,一同随波逐流。“不问我许了什么愿?”他站起身,
目光追随着那两盏越漂越远的灯,语气平淡无波。河风带着水汽拂过,吹动他斗篷的系带。
灯火在他侧脸上流淌,勾勒出清隽而略显疏离的轮廓。我屏住呼吸,不敢答话。
他忽然侧过头,看向我。万千灯火落在他眼底,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极淡的笑意,
转瞬即逝。“走吧,”他拢了拢斗篷,“灯看过了,该回去了。”他没有责备我的偷跑,
没有追问我的愿望,甚至没有提起那个让我胆战心惊的问题。他只是转身,走入熙攘的人潮。
玄色的身影在流光溢彩中,像一杆沉默而孤直的墨竹。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又低头看向河中那两盏几乎要汇入同一片光晕的莲灯。金水河的柔波载着万家灯火,
也载着两颗无声靠近又隔着星河的心,缓缓流向未知的远方。墙内的世界冰冷而森严,
而此刻墙外的风,却带着一丝隐秘的甜。
---第二卷:烈火烹油---第六章 拒婚裂帛谢府正厅,松鹤延年的紫檀屏风前,
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我捧着刚沏好的君山银针,脚步放得极轻,垂首敛目,
将茶盏轻轻放在主位的黄花梨茶几上。眼角余光里,谢家老爷谢正德端坐如钟,
面色沉郁似铁;下首坐着珠光宝气的苏夫人和一脸娇羞却难掩得意的苏月容。“云归,
”谢正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与月容青梅竹马,苏家与我谢家门当户对。
今日苏夫人亲自过府,这桩婚事,便定下了。婚期就选在……”“父亲。”清冷的两个字,
不高,却像玉石相击,瞬间截断了谢正德的话。我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眼。
只见谢云归一身素青直裰,立于厅中,身姿笔挺如寒山孤松。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越过满堂的富贵与期许,落在虚空里。“儿,不娶。”四个字,清晰,
干脆,落地有声。“混账!”谢正德勃然变色,一掌重重拍在几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苏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苏月容更是瞬间红了眼圈,
泫然欲泣地看着谢云归,娇声唤道:“云归哥哥……”谢云归却恍若未闻。他缓缓抬手,
从袖中取出一卷烫金的婚书。那明晃晃的金色,刺痛了所有人的眼。“此物,
”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冷意,“于儿而言,不过废纸一张。”话音未落,
他双手各执婚书一端,猛地发力!“嘶啦——!”刺耳的裂帛声骤然响起!
那象征着两姓之好、锦绣姻缘的华丽婚书,在他手中,如同最脆弱的败叶,被生生撕成两半!
碎裂的金箔簌簌飘落,像一场荒唐的金雨。“谢云归!”谢正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
目眦欲裂。苏夫人“嚯”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好!好一个谢家麒麟儿!
我们月容金尊玉贵,还怕寻不到好人家?今日之辱,苏家记下了!
”她一把拉起哭哭啼啼的苏月容,拂袖而去。满堂死寂。碎裂的婚书纸片,
散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谢云归看也未看,转身便走。玄青的衣摆拂过那些残骸,
带起细微的风。我端着空了的茶盘,僵立在通往侧廊的月洞门边,手脚冰凉。方才那一幕,
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眼底。看着他决绝撕碎婚书的背影,看着他父亲盛怒扭曲的脸,
看着他脚下那堆刺目的碎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鼓噪,撞击着肋骨,
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酸麻和隐秘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狂喜。他拒婚了!为了……什么?
可这念头刚冒头,就被更深的恐惧狠狠压下。那裂帛之声,如同惊雷,
撕裂的又何止是一纸婚书?它更像一把利斧,狠狠劈开了谢府表面烈火烹油般的繁华假象,
露出了底下汹涌的、冰冷的暗流。苏家那怨毒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谢云归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挺拔孤绝。我蹲下身,指尖颤抖着,飞快地、偷偷地,
从冰冷的地砖上拾起一片带着金色云纹的碎纸。那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我的指腹,
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我将那染血的碎片,紧紧攥在掌心。疼,
却带着一种近乎毁灭般的灼热。---第七章 藏书烈火拒婚的风波,
在谢府上空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老爷谢正德震怒未消,连着几日称病不上朝。
府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谢云归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依旧每日去大理寺应卯,回府便一头扎进后园僻静的藏书楼,
埋首于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舆图之中。藏书楼,三层飞檐,古木森森,
是谢府真正的底蕴所在,寻常仆役不得靠近。只有我,因着识得几个字,
又曾在书房伺候过笔墨,偶尔被指派去洒扫除尘,或是替他送些茶水点心。这日傍晚,
天色阴沉得厉害,闷雷在厚重的云层后滚动。
我将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放在二楼临窗的书案上。案头摊开着一幅巨大的舆图,墨迹犹新,
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标注得密密麻麻。图卷右上角,
是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山河舆图》。谢云归正伏案疾书,
侧脸在昏黄的烛光里显得格外专注而冷峻。“公子,茶好了。”我轻声提醒。
他“嗯”了一声,并未抬头。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天幕,紧接着,炸雷轰响!
几乎在雷声落下的同时,一股呛人的焦糊味猛地钻进鼻腔!“走水了!藏书楼走水了!
”凄厉的呼喊声划破雨前的沉闷,从楼下传来!我和谢云归同时脸色大变!浓烟!
滚滚的浓烟正从楼下顺着木楼梯的缝隙疯狂涌上来!火光跳跃,
贪婪地舔舐着那些堆积了百年的珍贵典籍!火借风势,发出令人胆寒的噼啪爆裂声!“快走!
”谢云归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拉着我就往楼梯口冲!热浪扑面而来,
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楼梯口已经被熊熊烈火封死!火舌狂舞,
木质的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公子!舆图!”我嘶声喊道。
那幅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山河舆图》还摊在案上!谢云归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看向书案,
眼神剧烈挣扎。“我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猛地挣脱他的手,在他惊愕的目光中,
转身扑向那烈焰升腾、浓烟弥漫的楼梯口!“阿芜!回来!
”他的怒吼被淹没在火焰的咆哮里。热浪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刺穿着每一寸皮肤。
浓烟呛入肺腑,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我用手臂死死捂住口鼻,凭着记忆,
在令人窒息的烟幕和灼人的热浪中,像只盲眼的兽,跌跌撞撞地冲向三楼!书案!舆图!
眼前一片模糊,泪水被热浪逼出,瞬间蒸干。后背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是燃烧的梁木碎屑带着火星砸落!我扑到案前,不顾一切地卷起那幅沉重的舆图!
滚烫的羊皮卷轴灼痛了掌心,但我死死抱住,如同抱住唯一的生机!转身的刹那,
一根燃烧的横梁轰然塌落,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向我刚才站立的地方!火星四溅!“啊!
”剧痛从后背传来,仿佛整片皮肉都被生生撕下!灼热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所有意识。
我抱着舆图,踉跄着,像一片被火燎焦的叶子,从浓烟烈火中滚跌出来,
重重摔在三楼尚且安全的楼板上。最后模糊的视线里,
是谢云归冲破烟幕、带着一身狼狈焦痕扑过来的身影。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清冷彻底碎裂,
只剩下骇人的惊恐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痛楚。
他颤抖的手接住我滑脱的舆图,另一只手死死揽住我下滑的身体。
“舆……图……”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彻底失去知觉前,
只感觉一滴滚烫的水珠,重重砸在我的额头上。分不清是汗,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第八章 秋狩暗箭藏书楼的一场大火,烧掉了谢府近三成的珍本孤本。
我后背留下了一大片狰狞的灼伤,虽经府医精心诊治,依旧落了疤,
像一片永远无法褪去的烙印。谢云归被谢正德罚跪祠堂三日。再次见到他时,
是在秋高气爽的皇家围场。皇帝兴致高昂,率宗室勋贵、文武重臣行围狩猎,旌旗招展,
骏马嘶鸣,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气象。谢云归因救火有功自然,
功劳簿上不会有我阿芜的名字和那幅及时抢救出的《山河舆图》初稿,得了伴驾的殊荣。
我作为他的近身侍婢,也随行伺候。围场深处,林木参天。谢云归一身墨色骑装,身背长弓,
策马跟在御驾侧后方。他身姿挺拔,控马娴熟,在满场鲜衣怒马的贵胄子弟中,
依旧是最清冷孤绝的那一竿修竹。我与其他女眷、仆役一起,远远候在搭建好的观猎台附近。
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穿过人群,追逐着那个玄色的身影。忽然,异变陡生!“咻——!
”一道凄厉的破空之声,毫无预兆地从密林深处激射而出!目标,
赫然是御辇之上、正含笑指点江山的昭宁帝!“护驾——!”惊呼声炸响!
御前侍卫们反应极快,纷纷拔刀!但那支箭来得太快!太刁钻!角度极其阴毒!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墨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马背上腾身而起!谢云归!
他竟以血肉之躯,不顾一切地扑向御辇的方向!“噗嗤!”利刃入肉的闷响,
听得人头皮发麻!那支淬着幽蓝寒光的狼牙箭,狠狠钉在了他的左肩胛处!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整个人向后踉跄几步,重重撞在御辇的鎏金栏杆上!鲜血瞬间涌出,
染红了墨色的骑装,刺目惊心。“云归!”御辇上的皇帝惊怒交加。场面瞬间大乱!
侍卫们如临大敌,将御辇团团围住。羽林卫如潮水般涌向箭矢射来的密林。
惊呼声、呵斥声、马匹的嘶鸣声混作一团。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又在瞬间冻结成冰!眼前一片血红,只有他肩头那不断扩大的、刺眼的红!什么规矩,
什么尊卑,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像疯了一样拨开混乱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冲向御辇!
“公子!”我扑到他身边时,他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布满冷汗,牙关紧咬,
却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哼。御医正手忙脚乱地为他查看伤口,剪开被血浸透的衣衫。
那狰狞的箭簇,深深嵌入骨肉之中,周围皮肉翻卷,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有毒!
”御医的声音带着惊惶。我的心猛地沉入冰窟。混乱持续到深夜。刺客虽未抓到,
但皇帝显然受惊不小,行围草草结束。谢云归因救驾负伤,
被特许留在围场附近的皇家别苑静养。别苑的厢房里,灯火通明。御医处理完伤口,
又开了内服外敷的解毒方子,再三叮嘱后才退下。房里只剩下我和昏迷不醒的谢云归。
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他趴在榻上,赤裸的上半身缠满了厚厚的纱布,
仍有丝丝缕缕的暗红从里面渗出来。素来清冷如玉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
长睫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脆弱的让人心碎。我打来温水,拧干布巾,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一点点擦拭他脸上、颈间的冷汗。指尖偶尔触到他冰凉的脸颊,心尖便是一阵战栗。
目光落在那件被御医剪碎、丢在一旁的墨色血衣上。肩胛处被箭撕裂的口子,狰狞地敞开着,
沾满了暗褐色的血污。鬼使神差地,我将那件破碎的血衣捡起。找来针线,就着摇曳的烛火,
一针一线,细细地缝补起来。线是普通的青线,针脚却是我能付出的最极致的细密与平整。
仿佛缝补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我那颗被他的鲜血和痛苦狠狠撕裂的心。烛火跳跃,
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夜很静,只有他偶尔因伤痛而发出的、压抑的闷哼,
还有我手中针线穿过布帛的细微声响。一针,又一针。缝进我无声的祈祷,
缝进我不敢言说的痛楚,缝进这漫漫长夜里,唯一能靠近他、守护他的卑微资格。
烛泪无声滑落,堆积如小小的坟茔。窗外,秋虫唧唧,寒露渐生。烈火烹油的繁华之下,
大厦将倾的阴影,已悄然蔓延。
---第三卷:大厦倾覆---第九章 抄家雷霆昭宁十七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霜白的晨曦刚漫过谢府高耸的兽脊,沉重的朱漆大门便被雷霆般的撞击声轰然破开!
“奉旨查抄!所有人原地跪伏!违者格杀勿论!”披坚执锐的禁军如黑色潮水般涌入,
冰冷的铁靴踏碎庭中薄雪,刀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瞬间将雕梁画栋的谢府变成森罗地狱。
惊呼、哭喊、呵斥、器物碎裂声交织成一片。我正端着老夫人晨起的参汤穿过回廊,
瓷盏“哐当”砸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滚烫的汤汁溅湿了裙摆。通敌!
这两个血淋淋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匕首,随着禁军统领冷酷的宣旨声,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谢正德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军士反剪双臂,按跪在雪地里,官帽滚落,花白的头发散乱,
他目眦欲裂,嘶吼着“冤枉”,却换来一记沉重的枪托,鲜血瞬间从额角涌出。“父亲!
”谢云归从书房疾冲而出,玄色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清俊的脸上是骇人的煞白,
眼底却燃着焚天的怒火。他试图上前,数柄长枪瞬间交叉,冰冷的锋刃抵住他的咽喉。
“谢大公子,稍安勿躁。”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都察院副都御史苏承嗣——苏月容的父亲,
慢悠悠地从禁军后踱出,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假笑,目光如同毒蛇,滑过谢云归,
最后落在闻讯被仆妇搀扶着赶来的谢老夫人身上。“老夫人,贵府……气数尽了。
”“苏承嗣!构陷忠良,你不得好死!”谢老夫人浑身发抖,手中的紫檀佛珠几乎捏碎,
她猛地推开搀扶的仆妇,挺直了苍老的脊梁,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谢家世代忠烈,清白可昭日月!老身今日,以血明志!”话音未落,她竟以决绝的姿态,
一头撞向廊下冰冷的蟠龙石柱!“祖母——!”谢云归目眦欲裂,嘶吼声撕裂了寒风。
“老夫人!”我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砰!”沉闷的撞击声,
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轻响。温热的鲜血溅在我的手背,烫得我浑身一颤。
谢老夫人软软地倒在我怀里,额上一个狰狞的血洞,紫檀佛珠散落一地,
在雪地上滚出刺目的轨迹。“医官!快传医官!”谢云归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破碎和绝望,
他奋力挣开长枪的钳制,踉跄着扑跪在老夫人身边,颤抖的手徒劳地去捂那汹涌的血洞。
苏承嗣冷眼看着这人间惨剧,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快意:“抬下去,找个大夫瞧瞧,
别让她就这么便宜地死了。谢家满门,还得留着慢慢审呢。
”禁军粗暴地将昏死的老夫人抬走。谢云归被重新死死按住,他额头青筋暴起,
死死盯着苏承嗣,那眼神如同深渊寒潭,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纷乱的脚步中,
不知谁狠狠踩过我慌乱间掉落在雪地上的褪色青梅香囊。那抹卑微的青色,
瞬间被污雪和泥泞吞噬。---第十章 雨夜抉择谢府的匾额被摘下,砸在尘埃里。
谢正德下了诏狱,生死不明。谢老夫人命悬一线,瘫痪在床,口不能言。谢家成年男丁,
尽数流放北疆苦寒之地。流放前夜,寒风裹着冷雨,
抽打着城南临时关押谢家男丁的破败官廨。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劣质灯油的气息,令人窒息。
狭小的囚室里,一盏如豆油灯摇曳。谢云归一身单薄的赭色囚衣,背对着我,